番外 纸短情长

黄昏余影下，是一沓泛黄的信件，一双苍老的手抖索着将它们展开观阅——

「阿澈：

见字如晤。

世人常叹岁月漫长，只因不能得遇所爱。无所爱之人，所爱之事，岁月自然漫长。

然与你夫妻两载，岁月温柔，时光静好。唯独等待是渺茫而又煎心，如门外伫立的信箱，空荡无措。

只惋惜年华易老，一眨眼已三十有余，朱颜辞镜花辞树，人老花黄，盼不来游人相顾。

素蝶。

民国三十六年十一月廿八号。」

老人轻笑一声，不料清傲如素蝶，也会像寻常女子一般，因丈夫不常写信而生怨。

缓缓抖开下一封，是程澈的回信——

「挚爱素蝶：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这一辈子跌宕起伏，做过云端上的彩霞，跌过最深暗的渊薮，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唯有一处令我心安。

钟山寺惊鸿一瞥，你一身素衣，以伞为剑，衣摆随剑翩飞，涮花了我的眼，也杀了我的心。

此后曲折乃是天定，怨尤自泯，随风而去，只恨不能守住一生所爱。

秋风渡重逢，你站在扁舟上，低眸浅笑，芦花似雪轻轻拂过你的发鬓。暗幸你出走半生，兜转漂泊仍能回到我的身边。从此游子有归处，心终有所依，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日子庸常，生活细碎。

我最喜你倚在窗边读书，枝叶影绰幽摇，碎碎的光芒洒落在你的身上，恬雅安然，岁月无惊。

我偶为外事生怒，你双目含笑，不加多言，以吴语小调纾解我心中烦闷。我更喜欢看你低眉浅笑，如一汪温泉，微波细浪濯清心间，且又暖入肺腑。

岁月催人老，日子平淡无奇，但我却一天比一天愈加深切地爱你。

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物能与你相关，便都是世间极美。故而我常以你入画，风是你，雨是你，云也是你，目之所及皆是你。

素蝶，你是我永生永世的唯一。

元旦归来。

天寒地冻，珍重身子，勿念。

吻你万千，程澈。

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七号。」

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几滴泪落在信纸上，老人擦了擦眼睛，又打开一封信——

「阿澈：

读你回信，意落心安。

惟愿你爱我，与岁月同久。

今晨早起去了金轩酒馆，向厨师学习如何做盐水鸭，又讨得一些老卤，买两只鸭子回去练手，待你回来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做菜当真是一门学问，看着容易做起来难，一切步骤皆按厨师所教进行，成品却不尽如人意。唉，简直愁煞人！倒浪费了那一盆老卤，实在可惜。

南京下起了大雪，绵绵不绝。我为你新做了一件冬衣，特意嘱咐裁缝严针密缝，衣裳厚实柔软，穿上一定非常暖和。十八学士也含了苞，大约是要等你回来开放。

盼你平安归来，一切都好。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素蝶。

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十八号。」

……

老人叹息一声，将信纸重新叠好，小心装入木匣中。

韶华易逝，唯情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