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趁大家还在说笑,曾本之拿出那块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先让马跃之看。这半块巴掌大小的东西一出现,屋子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马跃之看了足足五分钟后,才转给万乙。
马跃之还在看时,万乙的双手就开始抖动,奇怪的是,一旦拿到那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万乙的双手反而不抖了。不仅手不抖,先前无论说话和不说话都在哆嗦的嘴唇也不再哆嗦了。旁边的人看得很清楚,万乙的眼睛就像茶几上的变光台灯,按一下调光开关,灯泡照明度就加大几分。万乙盯着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时,眼皮每眨一下,眼睛就要大一圈,目光也随着变得更加锐利。等到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放大镜后,那样子就变得有些没完没了。
柳琴有些耐不住寂寞,开始与曾小安说起悄悄话。又过了一会儿,曾本之和马跃之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片刻之后,他俩又开始往走廊上走。走廊不长,他俩用了仿佛很长的时间才走到“楚璧隋珍”门前,这里已是走廊的尽头了,他俩都没有转身,并肩站在窗前。隔着许多灯光倒影的东湖,对岸的珞珈山像一个郁郁寡欢的***在夜幕中,山下的环湖马路上,一串串萤火虫样的东西是亮着大灯的汽车。
马跃之终于开口说:“郝嘉被隔离审查的前一天晚上,我陪他站在这里看珞珈山,他要我将去长江大桥静坐的责任全推给他,我没答应,还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当时他说,如果都是好汉,岂不是要天下大乱。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后来他就跳楼了。”
曾本之没有觉得这时候提起郝嘉有什么不对,他说:“郝嘉也叫了我,但那天晚上曾小安高烧到四十度,我和安静都在医院里待着,第二天早上从医院赶过来时,正好看到郝嘉从六楼飞下来。”
马跃之长叹一声:“郝嘉救了我!救你的人是曾小安。”
曾本之用手摸了摸“楚璧隋珍”门牌:“那天晚上他叫你来有别的事吗?”
马跃之说:“没有。起码那时候我觉得没有。只是奇怪他没让我进屋,就站在这里说话,而且一直在说你。”
曾本之说:“怎么以前你从未提起?”
马跃之说:“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郝嘉说的全是好话,从你俩第一时间赶到曾侯乙大墓现场,到你主持仿制曾侯乙编钟,一句难听的话也没有。还说将来曾侯乙尊盘的一系列问题还得靠你来完成。之前我隐约听说郝嘉在暗中发力,要攻克曾侯乙尊盘的仿制难题,听他那样说还当是你俩之间的客套。”
曾本之说:“这不对!郝嘉这样说话一定有问题!”
马跃之说:“郝嘉死后好久,我才意识到他说这些话是有目的的,有可能还有某种只有你俩心知肚明的隐情!”
曾本之说:“你早一点说就好了。不过现在说还不晚。”
马跃之说:“我以为你都晓得。郝嘉死后,专案组找我谈话时,我全都说了。那一阵,楚学院的人只有你这个副院长被专案组所信任,没想到也是有条件的。”
曾本之说:“专案组本来想要我看材料,是我不愿意看。我故意将辞去副院长之职的报告草稿放在办公桌上,他们肯定偷偷看过,所以才没有再勉强我。如果我真的辞职不干,就算他们将派出所的户籍警察叫来帮忙,也搞不清楚楚学院的情况。”
马跃之说:“说句不该我说的话,我总觉得郝嘉的死,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与曾侯乙尊盘有关。那天晚上,临走时,郝嘉突然对我说青铜重器都有瑞气,但是就连国内最大的后母戊鼎、曾侯乙大墓中出土的整套九鼎八簋都比不过曾侯乙尊盘。他亲眼见过有紫气金光从曾侯乙尊盘中冒出来。”
曾本之说:“郝嘉说的是实话,我也见过。曾侯乙尊盘出土时很湿,我们把它放在桌上差不多快阴干时,郝嘉一不小心弄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在上面,顿时冒出一股紫气。那是一九七八年,意识形态还是‘极左’那一套,大家都不敢说,更不敢写进考古报告中!”
马跃之说:“果真这样我就能理解了。郝嘉还说下次博物馆送曾侯乙尊盘来此年检时,要我替他将那个破烂玩意儿扔到窗外去,管他什么真理不真理,诡辩不诡辩,全都摔个粉身碎骨。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就对他说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郝嘉听后就指着走廊让我离开。”
曾本之说:“郝嘉从六楼跳下来时,还有最后一口气,我听见他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原来是重复你说过的话。”
马跃之喃喃地说:“爱恨全是机缘,凡事都有因果!所以郝嘉死了二十几年,还记着要给你写信。你看看,无论卿本佳人,拯之承启;还是奈何做贼,天问二五,说起来都能成立,都是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