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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省属厅局中,一把手理所当然是厅长或者局长,文化厅是唯一的例外,省委省政府召开的必须是一把手参加的会议与活动,从来都是通知老关参加。在文化厅内部形成了凡事都是书记当家的格局。郑雄一踏上走廊,就看见老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站着迎候,摆出一副迎接的样子。
满心奇怪的郑雄,被老关拉着在长沙发上并肩而坐,听他开口就是“恭喜”二字,内心深处基本明白,一向不将厅长和副厅长当回事的老关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从老关嘴里滔滔不绝流淌出来的话,印证了郑雄的预判。老关果然知道老省长亲自与郑雄谈过话,谈话内容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主要是,他很清楚地了解到老省长要郑雄出任正厅职的青铜重器学会会长,机构的文件还没下达,三千万开办费就已经落袋为安了。
在人事问题上,老关有着过人的敏感。有一阵,他甚至想到,文化厅下属各院团的那些女演员,难怪越来越少演戏,原来一天到晚总在水果湖一带泡着。私下里,老关书记有不少民间委任的职务,最著名的职务是组织部非常务的常务副部长。有一个笑话:某女子既没有结婚,也不是处女,问其身份是什么。正确答案是:副处。与老关书记联系密切,并且被民间委任为非常务的常务副部长助理的正是几位被称为副处级的女演员。
说话时,老关接了一个电话,省委组织部通知他,晚八点,带上郑雄去部长办公室,面谈一项人事安排。
放下电话,老关笑着说,若不是自己事先得到消息,很容易误以为郑雄要替代自己了。郑雄越来越老练了,他说,若是真的有人替代老关书记,肯定是替代者在前,被替代者在后,不可能将不是冤家也是冤家的两个人弄到一起谈话。老关随后发了一大堆感慨,自己见过各种世面,直接和间接地有过各种经历,但像今天这样,为了一个青铜重器学会,竟然雷厉风行得就像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用不同寻常已不足以形容,而应当说成是破天荒、开天辟地、空前绝后地反常。
“青铜重器学会背后,一定还有某位远比老省长厉害的大人物在操盘。真的傍上这样的靠山,往后无论是学术还是政治,我们只能高山仰止了!”
“你是老领导,可不要折损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出差错,下届省人大政协换届选举,副省长的选票上,肯定会出现郑雄二字。当然,印在政协副**的选票上也不错。”
“我想我是不是该走了,你这完全是下逐客令嘛!”
“有些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你想想,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空穴来风的事?当初庄省长是副省长时,我说他要转正,你带头不相信。结果呢,庄省长不是已经成楚庄王的转世之人了?”
“楚庄王的转世之人!”
郑雄哧的一声本想笑笑了事,没料到自己竟然笑个没完,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庄省长若是再请我去他家,我一定创造机会将这句话说给他听。”
话一出口,郑雄就特别后悔,恨不得伸长舌头,将一个个字全都舔回来。
好在老关轻轻一笑之后,没有接着他的话,往纵深拓展。重新说起晚上与组织部长面谈的事,郑雄仿佛是真心在请教,如果真的是青铜重器学会的事,自己是爽快答应,还是谦虚一阵再答应。没想到老关像日本人偷袭卢沟桥那样,突然回到郑雄心有怯懦的话题上。
“庄省长的儿子考研究生,除了北大、清华,别的大学还不是随便他选,干吗还要煞有介事地复习?”
从有所预防到放弃防守,再遇上突然袭击,郑雄非常罕见地脸红了。
老关以书记之职降服厅长和众多副厅长,靠的就是这一招:明知对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哪里,当对方将防线构筑得严严实实时,他会虚晃一枪,等到对方彻底放松之际,再突然杀个回马枪。
老关所提到的“庄省长的儿子考研复习”正是郑雄全身上下最柔软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