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驾崩之前先议谥号
书房角落里摆着个空荡荡的四层木架,上面除了一柄有些陈旧的油纸伞以外,别无长物。
多年来尽职尽责的管家看见桌上那两个字,眼神里是浓重至极的惋惜,“老爷,已经备好马车等在侧门,雨夜寒气大,您”
杨之清拿起那柄旧伞横在手里低头端详,摇头道:“不走侧门,去开中门。”
管家微微一怔,应了声是,又脚步匆匆离去,能让堂堂当朝百官之首的保和殿大学士府邸开中门的人物,放眼整个大周,不出一掌之数。
杨之清在书房里静静站了片刻,他手里这柄伞,是当年刚刚入仕踏足朝堂时,跟随前任首辅生平第一次去镇国公府品茶,遭逢倾盆大雨,恩师程公亲手所赠,当时那位满朝赞誉的程公笑着说,凭这一柄伞,他或许能勉强为自己遮蔽雨雪,但为官啊,要有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心,才对得起身上绣着飞禽的官袍,对得起十年寒窗读过的圣贤道理。
那时刚刚承袭镇国公爵位、接掌司天监不久的陈伯庸对此深以为然,撑开纸伞,在伞底落下一方镇国公的大印,用意不难理解,陈家愿与未来必能成为大周肱股重臣的杨之清,同舟共济。
数十载倥偬,伞底那方印迹早就不复当年鲜红似火。
杨之清撑开纸伞,一步跨进漫天风雨,只留下身后跳着一烛橘黄火光的安静书房。马车出中门,路过礼部右侍郎府邸门前时,车厢里表情悲戚的杨之清挑开窗帘一角,陈府门楣已经挂上四盏惨白的灯笼,雨水将门前石阶冲洗得干干净净,他印象里,自从臭棋篓子娶妻成家搬出镇国公府自立门户,陈仲平倒是还时常来打秋风蹭顿酒喝,陈伯庸只来过一两次。
放下窗帘,马车缓缓前行。
乌衣巷离着红墙黄瓦的宫城并不算远,车夫在宫门外吁停马匹,跳下车辕,探身掀开被雨水淋湿的门帘,“老爷。”
一路上默然不语的杨之清轻轻点头,在起身走出车厢之前,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陈家老公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手举着雨伞的车夫登时愣住,都说首辅门前七品官,在杨公府上多年从来没出过任何纰漏的他,去过那座在江湖和朝堂上都举足轻重的镇国公府很多次,也见过大周千年以降唯一的一袭白底团龙蟒袍很多次,“老公爷是个好人。”
杨之清低头的瞬间似乎嘴角有一丝笑意,恐怕世上很少有人会简单评价陈伯庸为一个好人。
下车举伞,对这个评语不置可否的首辅大人,朝着天子亲军日夜把守的宫门走去。
雨幕连天,宫墙高大,车夫目光里徐徐前行的老人背影,显得萧索而又微不足道。
等在门洞里的是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太监,同样撑着一柄油纸伞,稍稍躬身走在前面半步,引着对这座宫城极为熟稔的首辅杨公,绕过气派威严的保和殿,绕过被参天树木环绕于中的朝天殿,顺着太庙东侧被两面高墙夹在中间的道路,走向太平湖畔。
以往杨之清每次进宫,不论相熟与否,都会跟头前引路的宦官谈笑几句,所以内廷数以千计的大小太监都对位极人臣的首辅大学士观感极佳,私下里常赞他没有盛气凌人的大学士架子,平易近人,从来不会像那些目无余子的御史们一样,对内廷宦官以阉人相称。
但这一次,地位相差算得上悬殊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