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十三)
桓夫人眉峰一蹙:“这事情怎好让你一个郎君去做?叫仆从去找就是了,若是你祖父还在的当年,你此刻便是不如王谢郎君那般富贵闲适,也绝不逊色多少,周边的这些宅院人家,哪处不是桓氏所有?还有……”
女人开始絮絮叨叨历数桓安出生前桓家的过往,其实那时候桓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只是她嫁进来时桓家仍旧扎着漂亮的花架子,颇有豪族巨富的气概而已。
桓安没有反驳桓夫人的话,将母亲送回室内休息,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转回自己院子。
一人独处时,桓安终于卸下了脸上面具一样的温柔笑容,他不笑的时候,眼中那种春风般的温情就如水洗般退去,一种坚硬如石、寒冷如冰的东西占据了他的瞳孔。
他坐在矮几前,身板笔直,左手不自觉地按压着右手的手腕,好像那只空荡荡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一样,摩挲了许久,他像是骤然下定了什么主意,从一旁书案上抽出了一张厚实的短笺,抬手磨墨舔笔,在纸笺上写下了一行字,塞进特质的信封中,唤来仆从:“送到兵部赵侍郎宅邸。”
仆从躬身应诺,匆匆离开了,桓安闭上双目,凝神思索。
谢琢,谢饮玉……这个人会是你吗,乔先生?希望这次不会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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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冰天雪地漠北的谢琢可不知道有人憋着劲在找他,还就差偷摸摸地把京城有异动的人都翻过来扒拉一遍了,他正认真地跟着赵无缺上“六年战役回忆录小课堂”呢。
两人沿着昔日定州军迂回撤退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在走了一周后,终于走到了茫茫草原的边上,眺望远方,数十里外就是定州城高耸的城墙,在这里能看到那一线蜿蜒如卧龙的灰色城池。
赵无缺站在小山坡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他脸上胡子拉碴的,衣服拧巴得像是一团干菜,标准的风餐露宿打扮,在他身后的谢琢倒是好了很多,虽然形貌略显狼狈,但基本算是整洁。
表面上看不大出来,赵无缺倒是一个挺会照顾人的性子,他脸上那道伤疤看着就十分狰狞可怖,给他添上了许多凶戾气质,不过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这人骨子里竟然还有个小媳妇似的灵魂。
谢琢全部的震惊都在看见赵无缺给他洗衣服的时候用完了,堂堂定州军大将军,洗起衣服来熟练利落,完全不比经年的浣衣女差,加上他还是练武之人,手劲足够,洗出来的衣服干净得不得了。
谢琢……谢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木着脸道谢,得到赵无缺一个做作的媚眼:“哎哟,那郎君可要好好报答我才行。”
赵无缺蹲在小土丘上,嘴里的狗尾巴草一抖一抖,点着面前一道深深的犁沟,里面填满了草木焚烧后的灰黑色余烬,足足有近两丈宽,隔着老远都能看见,像是苍黄深青的草原边界突兀地裂开了一道丑陋的伤口,更奇怪的是,在犁沟靠近定州的这一侧,插满了白幡,白幡有心新有旧,素白的纸张用石块压着放在犁沟旁,地上摆着各种祭品,北风吹过,数不尽的白幡如大雪骤至,在风中卷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
赵无缺叼着草叶,含糊道:“这就是大夏和北蛮划地而治的界限,五十二里外就是定州城门,每年开春定州军都会来这里烧坑,把这边的草统统烧干净填进去。”
“定州的地理志上,记载这条线的名字叫‘定州界’,不过我们定州人私下里,都管它叫‘填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