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郭暧篇:天子一怒锁金枝
后来的日子里,公主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端着架子,目空一切的公主,做起了贤妻良母,学着侍奉孝敬翁姑,我也学会去爱护她,想去包容从前她那些偶有的小脾气时,那些脾气不再有了。
我心中竟然难过得失落得起来,道不清说不明的感觉,总之就是很难过。
以至于后来皇帝下诏书命各户销毁碾硙,此事涉及诸多皇亲国戚,公主与皇帝商讨后雷厉风行地销毁了府中的脂粉硙,用公主的身份为皇亲国戚做了表率,众人纷纷效仿。
碾硙俗称石臼,就是利用水力驱动的石磨。我朝的碾硙业已相当发达,水力驱动碾硙进行粮食加工,脱谷、制粉,其中的利润十分丰厚。引得当地的王公权贵、富商大贾,以及宦官僧侣纷纷霸占水源,架设碾硙,以达到经营谋利的目的,从而导致碾硙的数量严重到阻碍渠水不能流入民田,为保护稻田顺利灌溉,皇帝才会下诏命各户销毁碾硙。
碾硙这种东西盈利到何地步,就连早年权势一时的太平公主,也犯得着去霸占佛寺的碾硙,最后被人告到雍州府衙,不畏强权的雍州司户李元纮,秉公断案,为我们这一辈留下了美谈。
我的公主,自然不与太平公主一类人。
直到代宗驾崩,太子继位,发生了一件几乎令她大祸临头的事。
起源于陛下要为流落在民间的沈太后举办册封典礼,公主去备起居。这一备,一晚未归。
起初,我还以为她与商音促膝畅聊赶上宵禁留宿在宫中,后来令我茫然错愕,天子怒发冲冠,幽公主于含元殿为太后守殿,永世不得出,也不让任何人去探望。
雷雨交加的夜,商音与杨昭仪长跪不起,都没能挽回陛下做出的惩戒。
我三番五次凑请求情,陛下都对我视而不见。当时父亲终日缠绵病榻,我与公主的次女嗷嗷待哺,夫妻迫于两地,这段时光令我焦头烂额。
家人都问我,公主为何被幽禁,我摇摇头,“一点儿也不知道。”
实际上,我隐约有猜测,事关公主的同胞阿兄昭靖太子的死因,据昭靖太子的老相好质疑指责,是遭了当今陛下的毒手。为争皇位掀起的腥风血雨是常有的事,可真相如何我不敢妄加揣测,再者,我和公主也从来没有论及此事。
御前侍卫谨终也曾探过我的口风,亏我守笨藏愚,天天喝花酒什么也不晓得。一旦传扬出来,于郭家真是大祸临头。
次年,我父亲去世。我丁忧去职,待故里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就是这一年,朝廷与河北藩镇相互较劲挑衅,陛下削藩决心大起,藩镇结兵发起叛乱。恰时朝廷用兵策略不当,缺乏安抚,泾原兵也开始了哗变,推朱泚为首领,朝皇城长驱直入。
丁忧解官的我少知朝政,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晚了一步,满城尽带黄金甲,长安城已经失守了,皇帝逃向了奉天。而我来不及逃跑,被朱泚给盯上了。
他穿着坚硬的铠甲,体型粗糙显得整个人像笨熊一样,得意地笑,“你可知道,皇帝多对你们薄情寡义,他连逃跑都没有带上幽禁的升平公主呢!”
“你如何知道升平公主是被幽禁?”时隔三年了,我很是疑惑,因为明面上公主被罚在含元殿为太后守宫,并非是铁链栓着整个人囚禁在牢。即使是朱泚攻破皇城发现公主,也不应该准确到用“幽禁”这两个字。
除非,他关注过公主,准确地说,是关注公主的动向。
朱泚微笑着,眸光有敏锐狠厉的气息,看起来有点儿恐怖,接下来,他说的话更让人恐怖,“实不相瞒,当年我与昭靖太子交好,公主为查太子的死因曾找过我们兄弟,试图我与我们联盟,推翻李适。”
眼前人僭位称帝,封朱滔为皇太弟,兄弟两个一样生性狡诈,有诡谲鸷悍之才。所以,他说的话,我只信一半,猜测他这样说的来意,相必是看中了我郭家军与驸马的身份而笼络我。
果不其然,他抨击我心循循善诱,“郭令公驰骋沙场战功赫赫,你怎么会甘愿做一个仕途被辖制的驸马呢?如今李适弃都出逃,大势已去,你若与我并肩拼搏山河,我授你元帅职位,赏赐甚厚,以你之名号召郭令公旧部,效忠于我,往后你就是大秦的开国元勋。”
呵,我只觉得有蚊子在我耳边放屁。
只是眼下生怕他要挟公主作为人质,我与几位兄长商量之后,姑且与他虚与委蛇,领军入皇城救出公主先是要紧。
烽火狼烟中,我身披父亲生前的战衣,策马长驱奔向含元殿,手持锋利的金银平脱横刀砍削着宫殿巨大的铁栓。隔着金碧色的墙我听见公主呼唤我的声音,凄凉无助,那一瞬久违的鹣鲽情深冲击着我的胸腔,砍削的力度令我手心的伤口在迸裂,渗出一道道的鲜血,公主在对面抽泣,任我血溅三尺也要冲破重重关卡。
终得见公主音容,那一瞬的拥抱,隔了几个世纪般彼此动容,我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瘦弱削肩得令我心疼。
很快,我与阿兄暗中携络家眷,兵符号召郭家军,疾驰逃奔奉天,与皇帝相见。
皇帝对我没有降服于叛臣的刚直而惊喜,转眸望向公主,目光充斥的愧疚怜爱。那一下午,兄妹两聊了很久,我隔着一池秋水并不窃听他们聊了什么,总之聊到悲悯处,皇帝赦免了公主的罪。
碎片如何不着痕迹得重圆呢?并不敢确定他们的兄妹情意情谊是否能和睦如初,但是几年后,我们两家亲上加亲,结了秦晋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