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朱墙祸(下)
韩成赶忙递了一盏茶上来,耷拉着脸道:“皇上消消气,消消气。其实倒也不是太后那边的意思,关键是如今没有证据证实旖妃娘娘是清白蒙冤的,您即使放了旖妃娘娘出来也难以服众啊。”
皇帝勉强镇定下来,肯定不疑道:“慎刑司那边精奇嬷嬷和回春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来,这就是证实旖妃冤屈的证据!为什么不能放舒和出来?”
韩成热切地分析道:“容奴才说句公道话,就算是旖妃娘娘蒙冤,可现在就是跳进黄河水里了,淘澄不干净的。皇上贸然放了旖妃娘娘出来,即使您过得了自己和太后这两关,又过得了恩贵嫔娘娘和懽贵人那一关么?”他继而弓身道:“大公主是恩贵嫔娘娘的命根子,您说以恩贵嫔娘娘的脾气,要是看着旖妃娘娘安然无恙的住在永寿宫里,她会做些什么事呢?”
皇帝的眸色愈渐幽深,透着浅薄的寒意:“恩贵嫔舐犊情深,却是一个极其火爆的性子。如今所有矛头皆指向舒和,恩贵嫔沉浸在丧女之痛中必然失了心性。”他越说越害怕:“若是恩贵嫔知道舒和安然无恙,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对舒和做出一些极其惨烈的事!”
韩成连忙奉承:“是啊,所以如今旖妃娘娘待在慎刑司,太后又严令禁止不许人进去。这对旖妃娘娘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儿!”
风吹动竹帘玲玲作响,金龙戏云锦帘一拉,是太后带着威严,以捉摸不透的神色走了进来。
太后撞见皇帝愁眉不展,心里知道必是为舒和之事焦心。忙让皇帝喝了一碗宁神降火的绿豆汤,才不紧不慢道:“身为君王,理应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这些事再怎么糟心,都是后宫里的事,对你身上的重担和这天下而言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你为旖妃如此急情乱智,实在有些失了分寸了,倒是和先帝一般,为了孝锦皇后什么都不顾。”
皇帝微有些羞愧,脸上泛起晕晕红潮,他低下头道:“儿子知错了,也是儿子年轻,历练得少了。但是永寿宫的人已经进慎刑司四日了也的确没有问出什么来,儿子想,是不是应该换一种方式查治?”
太后轻轻转动着一把锦鲤游莲仙鹤齐飞缂丝团扇,冷笑道:“你是年轻,是要历练。现在你历着你的情劫,旖妃历着旖妃的身劫。你们两个都是情急之人,搅和在一起乱了阵脚,这局势就更不可控了!”
“那皇额娘的意思是?”
太后带着胸有成竹的语气,慢条斯理道:“旖妃现在就像是荆棘裹缠,脱不开身的!你要是快刀斩乱麻胡乱劈了她身上的荆棘,误伤了旖妃就得不偿失了。”她笑了笑:“荆棘裹缠既是困她也是护她,她身上伤痕累累,若没有这些荆棘围困,血淋淋的招来了那些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野兽,可怎么好?”
皇帝平静下来,承认道:“还是皇额娘思虑周全。只是儿子想,即使困在慎刑司,也不是长久之计,后宫的那些人还有她们的母家迟早会要儿子给一个交代。”
皇帝的话牵动太后心潮起伏,思绪纷繁。她回顾往昔,思虑明白后以过来人的肯定告诉皇帝:“在外人看来,旖妃罪恶滔天,他们一定会极力求你赐死旖妃,甚至波及她的母家。可现在慎刑司里旖妃的三个奴才受尽刑罚闭口不认,就是动摇旖妃秽誉的一个最好力证。”
“但还不够。”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刮,屏息凝神都:“只有旖妃也受尽刑罚,仍然闭口不认,到时再采取权衡折中之措,才能让他们无话可说。”
皇帝心中最后的余力随着太后言语中的浩气逐渐退散,他的心中的温度已经降到冰点,拳头紧握却不肯放开。夺眶而出的热泪肆无忌惮地宣告着他满心的愤恨和痛惜。理智与情意交织得错综复杂,殿外残阳逐渐西斜,明艳的霞虹逐渐黯淡、失色。原来真如她曾经所言,便如马嵬坡下的唐玄宗和杨贵妃,时局面前,他护不住她,连她暂且的岁月舒和,都许诺不了了。
皇帝的脑海里浮现出昔日的种种,想起那个曾经明媚而盛气凌人,在京城与他斗着蛐蛐的女子,那个与自己惺惺相惜,情长爱浓的女子,此刻竟是将满身鲜血,落地凄凉。
月影吞噬了象征时间流逝的日晷,紫禁城里响起了预告时辰的钟声,那钟声昏沉悲鸣。一声一声扼杀尽他心底的柔情。他终究忍不住问:“真的只能如此了么?”
太后替皇帝擦去眼角的泪,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温和地问他:“一身伤痛换一条命,你,选择哪一个?”
慎刑司很快便得到要对舒和用刑的旨意,两个精壮的太监押着舒和,降她绑在架子上。然而舒和并不反抗,只是以一抹诡谲而迷艳的笑意看着那些精奇嬷嬷们。多年来养尊处优致使她的肌肤格外细腻嫩滑,即使在昏暗诡异的慎刑司中,火炬的照耀亦让她的面庞泛着不属于这里的泽润。
回春虽然禀太后之命,却一向也对舒和礼敬有加。如今虽然要亲自盯着舒和行刑,却还是藏不住脸上的难堪之色。回春有些心疼道:“旖妃娘娘,对不住了。其实奴婢也知道那些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您要是不受刑,就难以堵住嫔妃们的悠悠众口。”她叹息一声:“娘娘要是真的没做,那就咬死了不要认!慎刑司到刑法虽然痛苦不堪,但决计不会伤了性命。您留着命,才能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