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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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六月末，秦王杨俊正式下葬。按照皇帝的吩咐，整个丧葬流程十分简单，陪葬器物也无比朴素。许多人以为杨坚不喜欢秦王，皆避之而不及，来送杨俊最后一程的皇族成员唯有晋王一人。

送葬之后，杨广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府邸，他简单的换了身素服，便独自一个人进了书房，整个下午没有再出来。傍晚时分，王妃实在担心丈夫，便亲自准备了一些江南小菜，前去探望他。

来到书房之外，萧媺芷先是轻轻地叩了两下门，而内室之中却没有丝毫回应。她不由略蹙着双眉，直接伸手推开前门走了进去。这才看见，原来杨广正埋头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于笔下，直到自己走到近前，他也没有抬头。

萧媺芷的脸上这才慢慢染了一丝温度，她也不打扰丈夫，只是轻轻放下手中托盘。这时，目光不经意间被地面上的几片布满字迹的纸张所吸引，于是便走过去拾起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纸，赫然看到最上面一张写着：孝王与我，体密情亲。孔怀之笃，有逾常伦。昊天何酷，哀哉哲人奈何吾弟，先我长沦。烦冤痛毒，悲恨何陈。呜呼哀哉

这时，王妃才恍然，原来这整整一个午后，丈夫竟是独自一人在此给杨俊写诔文。而后，她又默默地翻看了一下其他纸上的内容，当即深深地感受到那文字之中的真挚激越，令人无比动容。成婚多年，萧媺芷是第一次见杨广写这么长的文章，一时间，她也理不出顺序，便简单归整了下那些凌乱的字，小心翼翼的放到案上，用白玉纸镇压住。而后，王妃依旧不忍打扰专注的丈夫，便一言不发地站在杨广身边，始终保持着沉默。

就这样在妻子温情脉脉地注视下，杨广终于写完最后一笔：嗟地久而天长，终伦彼乎幽方。徒春华而秋落，不复见我弟兮孝王。何谢安之蔬食，岂子路之丧亡。独端忧而无告，徒哽塞而追伤。悲莫悲兮长别，痛莫痛兮终绝。因凄怆以写情，恸人琴而永诀。呜呼哀哉

收笔之时，杨广的手在微微颤动，忽然察觉出身边的一片人影，这才略带讶色的缓缓侧首：“宓儿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

萧媺芷察觉到杨广眼圈微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她不想触动丈夫的情绪，所以格外轻柔地回答道：“进来有一会儿了阿麽，你一天没用膳了，要不要简单吃一点”

杨广则是垂眼摇了摇头，简单地回道：“不用了，我不饿”

这样的举动，令萧媺芷更是心痛，继续温声安慰了一句：“逝者已矣，你要保重身体啊”

这一次，杨广没有直接回应妻子的好意，反而故作冷静地缓缓说着：“陛下表面上对阿祗满不在意，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痛。今天葬礼上，那个叫王延的主丧官员号泣而死，陛下得知后大为感叹，不仅追封他为骠骑将军，还下诏把他安葬于阿祗墓侧。待陛下看到我这篇诔文，定觉得我对胞弟情深意切，也会更加看好我”

这话说得平静，却是滴滴皆由心血所化。萧媺芷相信，这个世间，最了解丈夫的人，唯有她一人。此刻，萧媺芷能感觉到杨广的剜心之伤，她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丈夫眼角未干的泪痕：“阿麽，你别这样，说得自己那么功利几个兄弟中，你唯有跟秦王亲厚，他不在了，你定是痛彻心扉，我知道这些文字都是你的真情实感”

明明灭灭间，有一种温度传到了身体上，是那种柔软又熟悉的感觉，杨广渐渐觉得整个人都安然了，不禁慢慢靠入妻子怀中，悠悠地感叹着：“没想到阿祗与崔氏一直是貌合神离，早知道他们矛盾那么大，我当初就不该劝阿祗娶她。”

萧媺芷抚了抚丈夫的背，想让他更舒心一些，同时道：“这些事情又不是你能做主的，就算没有崔氏，也会有王氏、李氏，结果怎样也不可知，你就不要过分自责了”

杨广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突然，他转头直直的看着妻子的脸，更为哀伤的开了口：“说起来，最可怜的是阿祗那几个孩子，大女儿阿璎原本到了该封公主许亲的年纪，现在也没有着落了，我今天看见她哭得可惨了，而且已经几天没有进食，完全瘦得不成样子。还有阿祗的两个儿子，一直都没有爵位，以后更不可能有了我有时候不禁细想，这崔氏是不是认为只要阿祗死了，她的儿子就可以成为秦王，所以才给阿祗下毒这是做的什么糊涂事啊”

萧媺芷不禁将丈夫拥得更紧，轻声细语的讲起来：“好在陛下还允许那几个孩子留住邸，生活所需也是照常供应，应该不会很艰难”可是见丈夫依旧愁眉不展，她略略犹疑了一下，才郑重地开了口：“阿麽，你若实在心疼秦王的孩子，大可以在登基后给他们加封”

杨广听罢，心底骤然激起千层波澜，与妻子深深对视了一下，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萧媺芷见丈夫心情稍微缓和，继而又温柔地劝道：“要等到那一天，首先要保重身体，所以还是吃点东西吧”

之后，也不等丈夫回应，她便径直将旁边的餐食拿了过来。杨广见妻子一番好意，也不好再推却，便勉强地喝了两口粥，又抬头说起：“对了，陛下已经下旨，让阿昭下个月娶韦孝宽的孙女过门。”

萧媺芷正往杨广碗里夹着点菜，一派平静的回话道：“我们都没有教阿昭，他竟然就懂得趋利避害，会主动请求与崔氏和离，也算是没有给你拖后腿啊”

杨广悲伤过度，已然是食之无味。趁着这时，他放下了碗筷，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阿昭从小在帝后身边长大，自然懂得体察他们的喜怒，只是此举未免有些凉薄，而且我还挺喜欢崔家那个小娘子的”

儿子的事萧媺芷也有点怅然，但自己是无能为力，她是个心境清明的女人，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在此时，轻轻拍了拍丈夫肩，给予他一点无言的安慰。

之后两个月，关于秦王之死的流言蜚语终于渐渐地淹没在了浩大的皇城之中。这段时间，帝后二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们心照不宣，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日常谈话也是小心翼翼地寒暄，谁也没有再提及高颎。

然而，独孤皇后始终有心事未了，面对这种现状，她自知已经不便在皇帝面前对易储之事再多加置喙。但是一想到东宫那个不成器的长子，独孤伽罗便难以安寝，在如此痛苦的精神折磨之下，皇后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去找杨素帮忙解决她的心头大事。

初秋一日，杨坚得闲暇，起驾去仁寿宫休养。独孤皇后借口身体不适，特意没有跟随前往，趁此机会召杨素来寝宫相见。

杨素在宫女的带领下，心怀忐忑地迈进大殿，见皇后正靠在案前专注地打量着银盘中的葡萄，于是恭谨地行了一礼，同时声音嘹亮道：“微臣拜见皇后”

独孤皇后闻声抬起头，旋即绽放出热络的笑容，指着早已准备好的席案，客气地招呼道：“越公来了啊，快请入座”紧接着，又吩咐秦尚宫：“快把宫里新进的西域葡萄给越公也上一份，一定要拿那最极品的果子”

杨素受宠若惊，带着一丝愧色，连连推辞道：“不必麻烦了，臣站着就好，皇后有什么指令，臣洗耳恭听

独孤皇后端庄温和的一笑，先是对秦尚宫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去拿葡萄，转而又慢条斯理地对杨素道：“这塞外的绿葡萄可是比我们平时吃的那些甜很多，我早已吩咐下去，给越公留了一份，眼下如果越公不吃，岂不是不给我面子”

听了这话，杨素赶紧拱手一拜，欣然赔笑道：“既然皇后盛情难却，臣就不客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席位上。

这是，秦尚宫端来了一小盘青玉色，圆润而饱满的葡萄，皇后也没有其他吩咐，只是挥挥手，示意杨素赶紧尝尝，杨素心中虽然觉得挺奇怪的，但也只能先开口品尝。

接下来，皇后眯着弯弯的眼睛，带着浅笑盯着杨素吃了十余颗后，突然促不防地发话道：“越公，你觉得晋王为人如何”

细细品尝果实的杨素陡然一惊，口中之物更是差点噎住，但仅仅一瞬，他立刻调整好状态，从容地抬起头面对皇后，慢慢回答道：“晋王殿下孝悌恭俭，道德品质无可挑剔，和陛下很像”

独孤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抓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才又再次开口道：“越公你说的很对啊广儿确实很孝顺，陛下和我每次遣使臣去扬州，他都会亲自到边境迎接，他每次从京城归藩，也都会来与我道别，而且一谈及分离，常有不舍泣泪。还有，晋王妃也是可爱之人，我遣婢女去看望他们夫妇，她竟然愿意跟婢女同寝共食，一点架子都没有。”

杨素心中似乎现出一点明朗，郑重地附和道：“晋王和王妃纯孝之至，堪为楷模”

但在这时，独孤皇后的脸上却黯然失色，她的表情之中深深挤出一副忧虑状，接连沉重地叹了几口气：“相比之下，太子真是太差劲了，就知道与阿云酣宴，终日亲昵小人，却跟自己的父母兄弟过不去。我之所以越来越可怜广儿，主要是担心他被太子暗杀啊”说到这里，皇后激动之下，不禁双目通红，热泪盈眶。

杨素见状，已经完全明白了皇后的心意，因势利导，他刻意加重语气：“是啊，如今太子着实是太糟糕了，有这样的储君实非我大隋之幸啊”

独孤皇后见杨素如此态度，当场目光一亮，赶紧抹一把眼泪，趁热打铁道：“既然越公有此看法，那我也不妨直说近两年来，我一直希望陛下能改立晋王为太子，但是有些话我不方便多说，越公你现在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平日里应当多给陛下一些建议。”

杨素明显察觉到，皇后说话之时，暗暗向秦尚宫使了个眼色。他需要时间去思索，便放慢语速，沉吟了一句：“是皇后的意思，臣都明白”就在他含混之际，秦尚宫已从暗处捧出一个小箱，她拿着那东西，走到杨素身边，径直打开了箱子。

杨素眼前骤然一闪，当即被金光晃住了眼睛，赫然只见箱子里装满了沉甸甸的金子，不禁有些紧张：“这这是要给臣吗皇后万万不可啊，所谓无功不受禄，臣当真是受不起啊”

独孤皇后却展露出一副威严之色，脸上的悲戚已然消失无踪，她不容置疑的伸手一摆：“越公，你多年来南征北讨，为我大隋立下的功劳不尽其数，这点钱财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一份心意，你若不肯收，就是见外了”

皇后所谋之事，也完全是他自己的心意，话已至此，杨素这才露出傲然本性，他不再推却，欣然接过箱子，跪下谢恩道：“皇后的心意，臣领了皇后交代之事，臣也定会办妥，请皇后放心”

事情如此顺利，独孤皇后即刻展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好好，越公办事，我自然放心，快起来吧，葡萄还没吃完呢我再叫人准备一份，带回家去慢慢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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