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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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时，突厥的战事暂告一段落，杨坚遂下令将高颎和杨素召回京中。虽然皇帝先前拒绝派遣援兵，但高颎此番仍是大胜而归，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几日，夏日里的气候略有反常，京中阴雨绵延，淅淅沥沥的雨丝久不停歇，压抑的天气让人感觉慵懒而厌倦。这日正午，独孤伽罗胃口不佳，她叫停了用膳，懒洋洋地歪在寝宫外殿的一张黄花梨木躺椅上。又吩咐宫人开了一扇小窗，皇后远远的看着屋檐边的落雨，滴答滴答的声音起起伏伏，像是一首吟游着的长诗，在心中打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些时候，独孤伽罗渐生出了一些乏味之感，便唤来侯在一旁的秦尚宫，与之闲聊宫中的繁杂琐事。不经意间，皇后把话题引到了太子建造的那个“庶人村”上，几句话之后，秦媱谨慎的问了句：“七娘，你可想清楚了，真的打算劝陛下易储”

独孤皇后始终闭着双眼，她气定神闲，悠然的回答道：“无论是声望还是资质，广儿都比勇儿强百倍，我这么做也是为大隋基业着想。而且陛下对勇儿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即使我不说，他自己也会动这个念头”

秦媱感到皇后的呼吸有些急促，担心她燥火上涌，微微加快了打扇的速度，同时讲出了自己的犹疑：“这太子毕竟是高颎的亲家，高仆射在朝中可是威望颇高，若陛下真有这个想法，高颎势必会联合百官谏阻，闹大了也很麻烦呢”

独孤伽罗听罢，猛一下睁开了眸光犀利的双眼，而后她迅速坐起来，将身子向后斜靠在榻上，抬头直视着秦媱，正色问道：“我不是让你派人盯着高颎吗，他府中最近可有异动”

“没有什么异动不过”说到这里，秦尚宫有点为难，小心翼翼地思虑了一下，这才赶紧接了话，故作轻描淡写的提及一句：“昨天刚有下人来报，他有个小妾，前几日生了个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独孤伽罗的脸色倏然大变，心中更是涌起一股羞愤无比的恨意。但她努力克制住万马奔腾一般的情绪，只是握紧了拳头，脸上冷冷地讥笑一声：“媱娘啊，你当初说得真是对他不肯续弦并非为了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秦尚宫见皇后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已是咬牙切齿，这一刻，关于这个男人，皇后眼睛中曾经那一抹一眼的神采，终于是彻底的烟消云散。秦媱恍然之间，感觉到这样的独孤伽罗竟是异常陌生，更是让人惶恐生惧，所以她也不敢多劝，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便静静地侯在一旁。

此时，孤独伽罗似乎在想着一些陈年旧事，她继续阴晴不定的冷笑着。就在这个当下，忽然外面的殿门怦然打开，皇后寝殿能这样进来的只有一人。只见独孤皇后刹那间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她笑吟吟起身，主动恭迎上去，面对一身朝服的皇帝，情绪更是异常的饱满热情：“陛下退朝了啊，臣妾以为陛下会去陈贵人那用膳，什么都没准备呢”

面对这样的发妻，杨坚羞恼又无奈，但又不敢语气太重，只得弱弱地赔笑道：“皇后又浑说了，朕何时下朝后找过陈贵人啊”

独孤皇后没有顺着丈夫的话说下去，但却对他友善地微笑了一下，转而，又向秦尚宫吩咐：“你去准备些清淡的饭菜。”

秦媱应声离去，皇后看丈夫竟杵在自己面前，不由皱了皱眉，主动伸出手去挽着杨坚的胳膊，引他到桌案前坐下。皇帝这时才放松了精神，随手拾起案上的梅子汁，自斟自饮了一杯。与此同时，独孤皇后仔细的用绢帕替丈夫拭了拭额前的汗水，温和地说道：“外面阴雨绵延，气候更是燥闷，陛下辛苦了”

这样久违的亲切感觉令杨坚无比舒适，他悠哉的又喝了一口梅子汁，淡淡地讲了句：“朕确实是老了，最近一阵特别容易累。”

独孤皇后眼神一转，温柔地牵住了丈夫的手：“不碍事的，臣妾在这里陪陛下一起老啊”语毕，帝后二人相视一笑，杨坚更是开怀畅快。但就在这时，皇后的身子下意识向丈夫身边靠得更近，突然间，她话锋一转，委婉敲点起来：“对了，有关王世积朋党之事，陛下可有调查”

这个问题的深意杨坚瞬间就领会出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后今日的亲切是别有用心，他放下手上的瓷杯，幽幽地说：“昭玄刚刚打了胜仗回来，朕合计这事就算了吧，毕竟他又没有不臣之心，不过是与王世积有些交往。”

独孤皇后却是叹了口气，她故作犹豫一样，先是想了一想，之后自然地伸手替丈夫揉捏了几下肩膀，按摩的同时再次开口道：“在我看来，功是功，过是过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分开对待。不是臣妾有意针对高仆射，只是我听说他的爱妾这几日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陛下可知道此事”

杨坚明显感觉出，妻子的手劲较曾经弱了很多，这种力道的按摩如同隔靴搔痒，但他也不点破，依旧做出一副享受的样子，懒洋洋地点了下头，疑惑的反问道：“好像是有此事，这有什么问题吗”

独孤皇后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微微扬首，义正辞严起来：“想当初贺拔夫人去世，陛下有意为高仆射续弦，他以自己吃斋念佛为借口拒绝，可现在却有小妾为其产子，足以证明他当日是有意欺诈，陛下可还能相信他的为人”

这话听起来并不是强词夺理，杨坚颔首思虑，甚至慢慢觉得还有几分道理，但转而又想到皇后一向讨厌臣子宠爱小妾，又难免担心她是因为私人好恶而故意夸大其实。此时的皇帝表现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他很是犹豫不决，只得继续紧闭双眼，轻嗯一声作为回应。

独孤皇后似乎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也不再提宠妾之事，她换了一个手法，轻敲着皇帝后背的穴位，继续为其按摩，同时又变化新的角度，再次向皇帝谆谆善诱：“恕臣妾直言，高仆射如今效忠之人，恐怕并非陛下而是太子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谎称准备改立太子，试探一下他，看其有何反应。他如果尊崇圣意，那才是当真大公无私，否则便是有了二心，不可信任”

这件事说完，顿时动了杨坚的逆鳞，他一反常态，立刻点了点头。独孤皇后相信，自己的这一步棋绝对可以一击即中，她便也不再赘言，转而笑盈盈地招呼道：“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用膳吧”

杨坚勉强勾了勾嘴角，对妻子道了声“好”。独孤皇后随即吩咐宫人备膳，不经意间流露出春风得意的神采，她许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只是那笑颜隐隐有些扭曲

这一晚，皇帝留宿在皇后宫里，次日早上也和往常一样，独孤伽罗亲自送丈夫上朝办公，一路同行直到大殿之前。可是朝堂上，皇帝却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早朝过后，他终于等到了时候，当场急迫而忐忑地单独把高颎召至御书房。

高颎怀着惊疑之心，一路来到圣前，只见面前的皇帝正随性地坐在那，还对自己和蔼微笑，这个情景令他略略放松下来，一派从容地行礼问安：“陛下找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杨坚继续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他又热络地朝高颎招招手，让他走近一些，同时轻松随意地开口道：“也没什么要事朕就是近来想起，晋王妃怀阿昭时，有天神托胎之兆，仿佛预示晋王将会坐拥天下，你说这”

话仅仅听了一半，高颎的脸上已经哗然生变，他甚至等不及皇帝把话说完，想也不想便当即郑重地跪下，情绪更是激动不已：“陛下，长幼有序，不可因此废黜太子啊”

杨坚一见高颎这般反应，顿时气从心来，厉声厉色的反问道：“太子亲昵小人、骄横奢侈，终日只图放纵享乐，哪里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虽然感觉到皇帝的怒气，但顽固的高颎却依旧坚持己见，这一刻，他的表情甚至都有些扭曲了，动情不已苦劝着：“太子虽然有些荒唐行径，但他本性宽仁和厚，只要加以教导定能改过自新。陛下，之前是臣没有督管好太子，臣愿意领罪，但是万万不可易储啊”

杨坚冷冷一哼，早有皇后的一番前言，这一刻，皇帝的心彻底动摇了。高颎越是规劝，杨坚就越发气急，当即伸手直指着面前的乱臣贼子，恣意地暴吼起来：“你真的以为自己干净吗你本来就有罪王世积阴谋造反证据确凿，有司查出你与其交往过密，朕本来想杀了王世积就罢了，所以一直没有言明此事，可你今日的言行真是令朕太失望了。你处处偏袒太子，无非因为他是你的亲家，你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罔顾事实不辨是非，你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忠肝义胆的独孤公了”

面对皇帝这样而事态严峻的指责，高颎这才彻底慌了神。他的心毫无预兆地绞痛起来，脸上更是于一瞬间涕泪纵横起来，激动的解释道：“不，陛下误会了，臣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臣为了大隋国祚考虑啊臣自始至终都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面前之人是臣下，但也是多年的故友。见到高颎泪流满面，此情此景，令杨坚的眼睛也同样泪水充盈，但此时此刻，他的心彻底的凉了，无情而决绝地抛出一句：“你不用再说了，朕命你立刻辞去所有官职、回府禁闭，至于你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朕自然会查清楚”

事已至此，高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年交往，他深知皇帝的脾气，于是也不再自辩，只是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这时，高颎只是深情地注视着皇帝，然后郑重而发自内心地叩首：“臣领命”余光落到自己的朝服之上，这是国家最高等级的官员才可以拥有的。只是今时今日，他才惊觉这个颜色是如此刺眼。

在杨坚心里，自然也是隐隐有一丝痛惜，但挚友和重臣的背叛，这种愤怒的伤痛完全淹没了他的惋惜。上了年纪的皇帝早已气得是浑身颤抖，不由狠狠地喘起粗气，最后一刻，仍是对高颎厉声呵斥，叫他速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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