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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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忙忙行礼，于是众人又纷纷打量起了她来——说来三娘如今扮相真的不打眼，不过众女郎还是客气到了骨子里，想着法子夸她“身条匀称，仪态甚好”、“瞧这双手”、“好头发”、“真是懂规矩又灵巧”等。

丹阳见了她，竟然好像还认得似的，从母亲身旁的座位上蹦了下来，跑近了仰头看着三娘，结果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旁的妃子拖了过去亲脸蛋。丹阳抓着果子陷在妃子堆中咯咯大笑，众女郎亦大笑，场面极热闹。

看她们闹得高兴，上首的张淑妃也不禁笑了，又招手让三娘上去。三娘垂首拜见，接着张淑妃携过她的手来，道：“真是个有精气神的孩子——前头阿鸾就老提你琴艺，如今终于得以一闻了。”

“奴才疏学浅，今得妃子谬赞，不胜惶恐。”

张淑妃笑了：“知道你是个有礼的。这边私下场合，无需过谦。”说着指着边上那美貌妃子对三娘道，“这位是杨美人。”

三娘一听姓杨，便猜莫不是颜姨妈提过的那杨家的女儿？于是她留了点心，偷偷细观那妃子形容，倒真与那日在大慈恩寺中所遇的杨家女子们相类，想来……该就是他家的姐妹了。

不过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反正她什么出身与三娘无有牵扯。

而那杨美人却似有心事的模样，只微微朝三娘一笑又伸手扶她，轻柔道：“好孩子。”之后便再无话了。

张淑妃大概也知道杨美人有所思，是以也不多磨蹭，只管叫三娘再见过其余郭顺仪、王宝林、孙才人、邓婕妤、独孤修容等妃嫔。三娘一一拜了，然后退至场中，问众妃要听何曲？

众妃子皆极和颜悦色，只道是“尔擅何曲便奏何曲”，上首公主亦如此表。三娘略想了想，终奏了一首《春莺啭》。

这曲子乃陇西旧调，听起来轻盈婉畅，别有灵气，且无愁思无伤情，就是一派烂漫欢畅之意，放在今日这样的小聚上自然百般适宜。且三娘琴艺出众，便恶俗曲子也能弹出别样味，何况如此名章？

一曲毕，在座众人皆是赞叹。

“好得很。”张淑妃不禁点头，“原我听阿鸾赞你，还心想怎么能夸得如此高，莫不是吹嘘？如今一见，才知道是真功夫——按你这般，只怕不几年便要进首座之列了。”

三娘忙垂首：“哪里。妃子过誉。”

一边郭顺仪也稍懂些琵琶，插进来问了一句：“你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本事，该是多早就开始学练了？”

三娘听了，便将自己不满四岁随母亲习琵琶之事告与众妃。女郎们听了啧啧不已，皆道“果然做事之道在勤谨而恒之。”之后又问三娘父亲母亲、家中事体等，一听三娘是从江南东道来的，更要她讲江南风土及路上见闻等。

要论嘴儿巧口齿好，三娘自谓还未输过谁。略理了理，她就将江南及入京路上所遇所见的好玩事情向众位女郎讲述起来。

妃子们久困深宫，且入宫前大多也高踞门阀之家、孤守雕镂之院，无见外头旷野天地，三娘这么一说，真是让她们大涨见识，哪还想得起这丫头是来弹琵琶的？只忙叫女使给三娘布了香茶美点，敬请她说个天翻地覆。

如此满座欢谈，丹阳都拿了垫子坐到三娘身旁来听了。其余众人也津津有味，便杨美人都被逗笑了几回，可谓人皆意足。

三娘心想，这样自己可算得无有差错、无至后患了吧？正有些得意呢，不料却听背后花厅门口传来一句话：

“这般热闹，却在论些甚么？”

这话说得亲近爽朗，极有慈和之意，可令闻者心悦。可偏偏吧，说这话的却是一把浑厚男声——三娘一惊，当即挺直了背：这宫禁之内，倒是有几个男人？

果然，接着围坐的众位妃子连同两位公主皆站了起来，垂首口称“陛下”，独丹阳一个百无禁忌，蹦蹦跳跳跑了上去伸手就是要抱：“父亲！”

这句“父亲”可算让三娘醒过神来了，连忙转过身面朝门口行礼肃拜。而来的那人接了丹阳将她抱起，抬手乐呵呵地刮她鼻子：“都如许重了，还缠着让抱。”

听了这话，张淑妃忙迎上去，伸手要将丹阳接过来：“真是不懂事，陛下日常忙碌劳累，你还要撒娇做痴。”结果手刚碰到丹阳时却被皇帝拉了过去搭在胸口，单手抱着小公主对她笑道：“何尝如此劳累！况天下哪个做阿爷的不哄小幺儿？”

这句话后，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丹阳则是个窝里横的，见父亲纵容自己便作起小妖来，抬手扯他的胡子。

被女儿欺负了，皇帝忙装模作样“哎呦”喊了起来，惹得众人皆乐。李鸾有眼色，此时借机上来接妹妹。皇帝也不再拒，只由她接了过去，复拍了拍她肩膀，接着又调转目光在妃子堆中寻了起来。

三娘一个局外人自不知道皇帝在寻什么，可众位妃嫔哪会不懂？其中几位忙忙让出空来，另几位又忙忙将后头呆立的杨美人推了上来。

而既被推到圣上面前了，杨美人也无法了，只好低头行礼，口唤“陛下”。

皇帝先是不动声色瞧着她，似是一副要生气的模样，杨美人仍是淡淡委屈模样，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要低下头去。三娘原以为这是要冷场，可没想到接着皇帝却笑了起来，杨美人看他这样先是一愣，忍不住就抬头望着他呆了一会，继而泪盈盈地笑了。

到这时，边上的妃嫔已皆掩嘴笑了。

皇帝哈哈大笑，上去携杨美人手，杨美人垂首接了，随后三娘便听皇帝对杨美人道：“前头是朕唐突了，不该都不问过你，你心中有委屈也是该当的。你看，再过几日便是你生辰，到时咱们一道行个小宴，好好耍乐。”

“谢陛下……”杨美人颤声应了，抬头已是泪盈于睫。

她笑得如春花绽放、夏荷带雨，可便脸上涂着厚厚的血晕妆，三娘也瞧得出她脸色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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