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凉独语寒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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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传玉看着前一刻还在对他说着话的陆衔环，此刻已经没了气息，呆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不知陆衔环如何？他不愿意接受这件事。

“陆姑娘，别睡了，快起来吧，睡在这……会着凉的。”甄传玉悄声念道，反复念了十几遍，眼神呆滞、面色苍白，他拿起陆衔环的右手，这只手满是血痕，被剑身割的一道一寸长的伤口，左手还在紧紧握着，那块木牌，甄传玉拿过那块木牌，木牌上已经沾满她的血，但还是依稀看得见那三个字。

“陆姑娘，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我觉着，你和你那哥哥相差甚远，曾和你待过那么些日子，我深觉你是一个好姑娘，你冒充素衣陷害于我，也是被你哥哥和袁盛景那狗贼骗了吧？”

甄传玉说完之后，便不出声了，他在等，他甚至希望下一刻，会听到陆衔环的回答，但是，过了很久，他还是没听着。

水一方和霍王阁站在他身后三丈之地，二人看着呆若木鸡的甄传玉和已经死去的陆衔环，都惆怅不已、满是悲伤之色。

“传玉老弟，你真是令老哥我羡慕不已，这个姑娘那么好，竟然愿意为了救你，舍弃自己的性命，传玉老弟，你这一生还有何求？”

水一方缓缓移步，走到甄传玉身后，看到了双目紧闭着的陆衔环，她的眼角还尚存几滴晶莹的泪珠，可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陆姑娘，临死之前，说的话，是她一直以来都想对你说的，说罢了，走的无怨无悔，死而无憾。”

甄传玉抱起陆衔环，道：“咱们将陆姑娘葬了吧。”

“那树林后面有一处竹林，僻静幽雅，不如就将陆姑娘，葬……葬在那儿吧？”霍王阁悄声道。

“好。”甄传玉云淡风轻地说道。

“霍兄，咱们前去将墓穴挖好，甄大哥，你随后再来。”水一方话罢，随即带着霍王阁离去了。甄传玉依旧坐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怀里那个姑娘的脸。他的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说不出的凄凉，他不知怀中这个姑娘为何要替他挡住那一剑，为何将将七缘桐送于他服下？

甄传玉深情无限地望着陆衔环的脸，说实在的，他从未见过死去之人，甄太宇被害死之时远在杭州，他并未亲眼见过，但是眼下，陆衔环却是死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怀里走完生命最后一刻，怎能叫他不呆滞？

甄传玉不知陆衔环何以对一个相识不过半年的男子舍命相救？他不知陆衔环为何会拜在天目山门下，为何会与陆下石有着天差地别的内心，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名叫陆衔环。他想起来，初次和陆衔环见面，便被她使唤成小二，还要背着她走到客栈，那个时候的她甚是一副没心没肺、目空一切的模样，不过从她清秀的脸庞上照映出的，却是少女初入江湖的那般天真烂漫，毫无阴险，那个时候，甄传玉怎么也想不到，今后会和这个姑娘扯上关系，不过，既然陆衔环本性不坏，那么当日假扮江素衣陷害甄传玉，定是遭受袁盛景的欺骗所致了。

“陆姑娘，传玉对不住你，对你说了那么些无礼之言，辱骂了你的清白，你非但没怪罪于我，反而还以德报怨，救了我的性命，这叫我今生今世哪里还少得了愧疚？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杀你哥哥，我言出必行，也算是对你的报答了，但是袁盛景那个狗贼，我须得杀了他为你偿命，也为我一家报仇。”

“甄大哥，墓穴掘好了，将陆姑娘……霍兄，你害死快些赶回客栈，告知你的师兄铁红安，让他们不要前来天目山了，我任务已毕，也得走了。霍兄，甄大哥，后会有期。”水一方持剑作揖，告别之后，牵着马，独自一人离去。霍王阁话别甄传玉过后，牵着马从另一方向走去，二人伴着清风，缓缓走过田野，甄传玉独自一人留在树下，不知所措。

也不知过了许久，白昼渐渐褪去，暗夜摸索着降临世间，清风化为凉风，一丝丝打在甄传玉的脸上，将其惊醒。

“这……怎地这么晚了？我究竟呆了多久啊？”甄传玉暗暗指责着自己，他摸了摸陆衔环的手，发觉已经是冰凉彻骨了，便赶紧将其抱起，走向树林之后的那片安静的竹林。

甄传玉抱着陆衔环，穿过密集的树林，脚踩在飘落的树叶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混杂着时有时无的鸟鸣声，听来甚是动听。

甄传玉走到一片竹群下，看着那个十余存深的洞穴，暗道：“这便是陆姑娘的最终居所，这尘世间还有你所留恋之地么？陆姑娘？”甄传玉抱着陆衔环，迟迟不肯将其放进去。终于，在寒风的刺痛下，甄传玉的心再一次如刀割般疼痛起来，他缓缓放下陆衔环的尸体，蹲在那片竹子下，失声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抹泪。

他想起了陆衔环身前的面容，想起了甄太宇，想起了青叶蓝花，想起了很多事情，他这才知道，生离死别究竟有多么残忍，没经历过，哪里知晓其中之意味？一个与其相交甚浅的姑娘，竟为了他舍弃性命，这是需要何等的气量？甄传玉至今无法想到，也不敢想，他本是杭州城内一个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书生，他曾说过，只想本本分分地用功读书，考取个功名光宗耀祖，之后再回乡娶亲，和江素衣一齐孝敬甄太宇，一齐白头偕老。

可是，如今，这一切，皆是化为泡影，甄传玉怎能不心疼？他哪里知晓江湖险恶、尔虞我诈？他一个书生头脑，误打误撞学的了一身武功，误打误撞进了江湖，他如今想全身而退却是做不到了。

甄传玉，如果再让你回到四年前的那个深夜，你还会不会进去深山，为了那块古玉，你会不会再愿意与风满林相遇，学得一身绝世武功？

天底下哪有回头药？世间之事变幻莫测、纷纷扰扰，待得世人欲回头，那人却在寒竹下、低头不语，他悄声道：“我欲回头。”她却道：“你若回头，那我也回头。”

甄传玉坐在寒竹下，自言自语、神志不清，他不愿受这世间之苦，经受惨痛的生离死别，他生在这世间，第一次感到那种痛，不过不是初次，他自己也曾亲手杀过人，但是那些都是十恶不赦的必死之人，无须怜悯，但这次不同，此女为他而死，救了他的性命，以甄传玉细腻敏感之心思，怎地可能会忘记这位姑娘？陆衔环生生世世都会活在甄传玉的心里，直到他也死去为止。

寒风凛冽，刮到甄传玉的脸上，泪珠一出即刻被风干，毫无痕迹，就如陆衔环的一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流星划过、仅留一瞬间的光芒，便消散了，但这道流星留给甄传玉的，却是无尽的惆怅与思念。

甄传玉不忍陆衔环死后还受着冷，便无奈地将其送入了墓穴之中，轻轻地覆上土，一捧一捧地覆上，近半个时辰才将陆衔环完全掩盖住。

甄传玉又花了半个时辰，在墓穴上方堆了一个半丈高的土堆，这才完完全全地处理好。

甄传玉跪在陆衔环的坟前，一直跪到天亮。

“陆姑娘，传玉今生欠你太多，做牛做马也难以回报，若要来世，定当……以命相还，绝不反悔，你安息吧。”甄传玉沉着嗓子，面容悲苦，道。

“你交代我的，要好生对待素衣，这是我应做之事，可是我已然有了两位妻子，怜心和小楼，我都不知怜心会否同意小楼，素衣此人性子又烈，我不知该如何去说？难不成要一下子取了三位姑娘，俗语说，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但我毕竟曾许下诺言，一生一世……也许，这个诺言一开始便不被上天看好，故三番四次诱惑我，让我违背诺言，若是……一开始……也娶了陆姑娘，那么对其也好……有个交代了。”

忽然间，趁着甄传玉自言自语、魂不守舍之际，一只羽毛鲜艳的大鸟如雪花般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甄传玉的肩膀上，甄传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自顾自地依旧自言自语着，并越说越着迷，就像是陆衔环依旧在人世间，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的脸般。

“陆姑娘，人生在世，不过半百光阴，能够有你这样一位挚友，我再无所求，希望你在天之灵，可以好好保佑，我的一生，我不会杀你哥哥，但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杀不了他，可以让他残废，或是一生一世痛苦地度过，度日如年、痛不欲生，不过你于我有恩，我无法做到残忍伤害你的哥哥，家父得知你的所作所为，定也会谅解我的，你尽管宽心，我甄传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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