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参商

除却流星，还有什么东西在夜幕下一闪而逝？ </p>

傅渊渟的眼中天地失色，只有那一点破空而来的寒芒由小变大，在风声刺耳之前，他的胸口猛然一凉，扑面而来的沛然之力以点破面，仿佛有千钧之鼎撞在他胸膛，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脚下已经往后滑出一丈远，背脊重重地撞在树干上，积雪震下，落了他满头满身，仿佛一霎白了首。 </p>

与此同时，玄蛇鞭因为主人身形移动，错失了原先准头，打在了步寒英左臂上，“啪”地一声，鲜血迸溅，狭长伤痕深可见骨！ </p>

人间万籁，在这一瞬间都销声匿迹了。 </p>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p>

傅渊渟缓缓低下头，看到一把剑刺穿了自己的心口，露在胸前的半截剑身还在震颤。 </p>

他不是靠着树干，而是被长剑钉了上去。 </p>

流星飞逝，白虹贯日。 </p>

同样一式剑招，傅渊渟今晚看到了两次，第一回是为救方怀远，第二回是为要他的命。 </p>

他忽然笑了一下，沾满鲜血的手掌握住剑柄，想要将穿骨入木的长剑拔出来，这剑钉得太深，力道也极大，以傅渊渟仅剩的内力不能把它拔出来，于是他的手掌握住了剑刃，不顾掌心刺痛，内力刹那吞吐，欲将剑刃折断。 </p>

然而，有一只手在他发力之前抵在了剑柄末端，将剩下半截剑身一点点往前推去。 </p>

傅渊渟抬起头，对上步寒英溅染鲜血的脸，那血有他的，也有自己的。 </p>

“你……” </p>

血迹斑斑的手掌改抓住步寒英的手腕，内力透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挤压声，这样的摧骨之痛，步寒英脸上连一分动容也没有，将右掌也抵了上去，两手合握剑柄，剑刃穿透血肉，切断肋骨，藏在其间的那颗脏器也被绞了一个洞，灌进冰冷的风。 </p>

不合时宜地，傅渊渟想起自己早先行走乡野，看到一群小孩在玩蚂蚱，他们将活蹦乱跳的蚂蚱抓起来，用细而尖锐的草杆穿过去，很快穿出一串，蚂蚱还在垂死挣扎。 </p>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蚂蚱。 </p>

已经垂落的右手重新攥紧，玄蛇鞭倒卷而上，这回终于缠住了步寒英的脖颈，却没了绞下首级的力气，只能往下一拽，他们靠得太近，傅渊渟一口咬在了步寒英肩头，鲜血在白衣上渗出。 </p>

步寒英仍是一声不吭，手下未松。 </p>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骇住，谁也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垂死挣扎的魔头似乎拼尽全力，要从步寒英肩头撕咬下一块肉来。 </p>

实际上，步寒英只感到了一刹那的疼。 </p>

傅渊渟半张脸被他肩膀挡住，声音微弱如呓语，在他耳畔喃喃道：“平康三十二年……葫芦山顶……情同手足……” </p>

——“平康十三年庚寅月壬午日，蕴州葫芦山顶清虚观。” </p>

——“在下傅渊渟。” </p>

——“在下步寒英。” </p>

——“我二人意气相投，于今日在此结拜，灵官作证，天地为盟，结兄弟之谊，誓约情同手足，生死相托，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生相扶不相负，若倘若有违此誓，背信弃义者当受天诛地灭，神灵不佑，不得善终。” </p>

鲜红的血，苍白的雪，逐渐在脚下混成一堆。 </p>

一滴眼泪无声淌过步寒英的右边脸颊，他闭上了眼。 </p>

“……寒英，这一剑叫什么？” </p>

步寒英低声道：“……参商，酒成之日也是剑成之日。” </p>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注2） </p>

最后一截剑刃没入胸膛，剑柄抵在两人胸膛之间，如同他们半生至死也迈不过去的那条鸿沟。 </p>

傅渊渟终于抬起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凝望着步寒英的脸，无声笑了一下，鲜血从嘴角源源不断地溢出。 </p>

“参商……这个名字好。”他轻声细语，“这一辈子，当真是……再也不见了。” </p>

一剑穿心，血如泉涌，一个人的生命仿佛流水一样在此刻崩溃决堤，长鞭“啪嗒”一声掉在了血迹斑斑的雪地上，那双翻云覆雨的手也慢慢垂下了。 </p>

树林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动静，像是有人踩断枯枝跌了一跤，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注意到，除了耳力过人的步寒英，可他没有去看，也无需去看。 </p>

步寒英终于松开手，缓缓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傅渊渟双目半阖的眼睛。 </p>

前半生的生死之交，后半生的生死之敌。 </p>

如今皆去。 </p>

走马江湖三十载，了断平生遗故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