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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盘地处赤坂岩北段西部山巅,峰峦叠嶂,地势险峻,森林茂密,人烟稀少,弯腰爬行方通。
日中高挂,火球悬东赤岩上,峡谷雾气云蒸一片。林中搜寻,橡叶桑丛,椿树榆树、柘树野葡萄、蒲公英,不放蛛丝马迹。日过午,浑然不觉。
王五道:“祖辈养土蚕,没听说别蚕种。”徒弟在理,心未甘,搜寻不止。
忽过一桑园,十多户人家。累极讨水,灌木飞一对蛾子,蛾通体黑黄,笨拙缓飞,恍然惊觉。弯腰抓土,空中扬,截住去路,双双落桑枝。靠近捏蛾翅,细看背上千里镜,但见色彩浅淡,宽厚壮实,呈赤褐色,且一雄一雌,正追配。见状喜乐懵,“外地蚕种!有救!”
东游西转,叩天问地,落叶哗响,忽见霜叶上闪浅黄色斑,花生大小亮晶晶,定睛察看,三粒山茧,捧黄叶仰天叫,蚕茧捂胸口,忘背筐,一溜烟下山。王母显灵!
8
天蓝高远,若墨水洗,山如笋如笏如削如劈,悬崖苍松石栈清晰;峡谷深处,清凉溪翠绿,绵长蜿蜒不见首尾,蝴蝶狂舞。师徒回村,众人见手中蚕蛾,纷纷围上,皆感蹊跷。
赤坂山高地远,外地蚕蛾闻所未闻。善心感动先蚕娘娘,苦心得回报,老清说:“蚕种来,上苍赐福,好生培养。”
老清王五夜以继日,精心款待,其与当地蚕蛾杂交,冬季来临,产下蚕种,缀满蚕纸。目睹此景,老泪纵横,呜咽有声。外来蚕种,上天恩赐,百年难遇。
蚕花圆子端出,装成两盘,供桌上。捡三粒蚕种,定是天意,须呵护精心。茧放桌长笸箩,棉絮轻裹,拉窗帘。蚕种怕光怕烟怕异味。
有春好开蚕,无春好种田,正是养蚕好兆头。
月底立春,杂交蚕籽,雨后春笋。春蚕在户,秋蚕在山。放养山坡,照看蚕场,师徒卷铺盖住石庵。至放蚕季节,将刚出壳幼蚕背至蚕场,一点点送橡树上,蚕通灵,扭动身躯,沿枝爬上阔叶,埋头吃。满山遍野蚕食树叶沙沙,师徒乐开花。
橡树边,草丛中有上百蚁窝。镢头刨,大大小小地下孔道四通。蚁房间,如指如拳,储藏室交配室育儿室寝宫俱全。蚂蚁奇形怪状,黑色褐色黄色红色,大头小头尖尾圆尾,数以万计簇拥洞穴。日出升温,成群结队涌出洞穴,沿草丛、灌木、石缝、土坡,四面八方汇聚树下,兵分数路列队而上。两三只蚂蚁抬一幼蚕,搬下树运回巢。治蚁治本,开水灌药喷,挖地三尺,清除蚁窝。
满山蚁族,精疲力竭,触目惊心,螳螂、瓢虫、蜘蛛、草蜂,蝼蛄、蜈蚣、蝎子、臭虫,短者寸许,长者半尺,长毛长刺,或隐或显,或蹦或飞,防不胜防。忽见一虫皮黑如漆,长约两寸,毛中藏刺,刺中含毒,爬行缓慢,从未见过。爬树安营扎寨,从头吃至尾,但见黑虫齿下,蚕体皮开肉绽,黄绿色汁液流淌,毛骨悚然。状如流浪吉卜赛人,下树游走,居无定所,跟踪数日,终未寻其巢穴。
9
东赤岩灌木丛生,南北十里,坡上橡树低矮,伸手可触。其北侧,黄脊背白肚皮土蛇,鸡蛋粗细,四五尺长短,吃蚕。蛇上树,围住收紧,树枝拢一起,抬头向蚕喷毒气,橡叶上蚕松开后腿,落入蛇口之中。凡被袭橡树,无一偷生。硫磺、酒精涂树干,短时见效,三日后风吹雨打,蛇照吃不误。
鸟乃蚕天敌。乌鸦为首,喜鹊、布谷、山雀、斑鸠、石鸡成群随其后,黑压压呼啸占领橡树,集中狂叼,百条幼蚕便葬身鸟腹。
天不亮,石庵钻出,驱赶鸟雀。秋天寒风刺骨,露水重重,披布穿雨驱鸟,人来鸟不惊。牛鞭子摔响鞭,连抡数次,山谷回声,鸟四散奔逃。换敲锣“咣”,响彻云霄,鸟直飞半空,蚕坡上徘徊,再敲飞往山头。用此物半月久,鸟儿不怕。黑火药土枪,见鸟群朝天轰,如炸雷山鸣谷应,气势如虹,鸟雀无影踪。
不久,我行我素,山雀照常啄蚕,无计可施,蚕两腿抓树,抬上身拼命甩,身体断残肢贴树,残躯挂空,肢体蠕动。圣物蹂躏,泪夺眶出,从南到北,枪声咚咚,硝烟弥漫,山回谷应,日落西山,百鸟归巢,万籟俱寂。
心诚则灵,时年春收蚕180,秋后增1300。
10
蚕种分送,家家户户得蚕种。
清明时节,桃溪两岸桑树绿,叶窜半人高,成丛成簇,青翠可人。
头年蚕歉收,清明断烟火。
守蚕簾旁,给蚕投食,从早至晚,不敢马虎。数日过后,蚕蜕皮。小满前后,菜结籽杏子黄,麦田灌浆,“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蚕已第四次蜕皮。但见蚕体浑圆,背上脉管清晰可辨,娇嫩精灵,脱胎换骨,吐丝结茧。笸箩里蚕忙碌,借蚕簾找支点,吐雪白丝,脑袋左摇右摆闪回,织成“8”字形丝圈,再闪回,又一圈反复不休,每织二十丝圈便挪动一下,用丝将通体圈圈围起,成透明球。方寸之地,游刃有余,左拉右扯,一刻不停。
两天后,茧球厚,不再透明,不见蚕虫。三日四日,丝茧织成。笸箩里满眼丝茧,粒粒饱满,精巧圆润,状若硕大的珍珠,清光闪耀,屋角映亮。
岂料春来,日军大侵袭,太行恰逢大旱。
天灾人祸,春蚕普发脓病,蚕户总收茧300多,梦想破灭。
11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老清、王五等人被押到x委大院,逼其交代走资本主义道路问题。老清已九十岁。中秋节,民兵打开禁闭室,老清盘膝打坐而逝,王五将其葬于桑水湾橡树坡。
据说那年秋天,桑水湾飞满蚕蛾,蛾寸许,色彩艳丽,以白黄居多,遮天蔽日,昼夜不息,驱之不去。
一时众说纷纭,蚕神转世,百蚕之王,人间一遭,又回蚕界,老清化蚕……
后经专家鉴定,老清养蚕一生,蚕蛾皆熟,死后气息犹存,故有此象。
此说法貌似科学,人化成蚕,蚕仙恋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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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王五搞副业,清凉溪畔金属镁厂石料厂开办,橡树亡,河水臭,桑叶污,蚕户绝,蚕业毁。
新世纪初房地大开发,村子搬迁,王五因盗卖文物伐林毁田被查。
人说不一,菩萨鸦一带和尚墓、道士塔、无梁殿、灾荒碑、赵长城、唐寺塔、明庙观、清秀楼被洗劫一空,运至深圳,获得第一桶金。
一年后,审查期间王五患癌而死。
身后留下遗书一份甚厚,但见上细述刀客种种……所述人物甚多事项繁琐,众人不知,多不解其中味!尤其书尾文字更令人闻所未闻:自此,江湖上毋谈刀客行。
彼老清非此桑水湾老清,乃一代赫赫刀客……
一颗闷雷初问世,震惊十里桑水湾,且以菩萨鸦万窟洞穴为证。
凡此经历种种,偶得闻而述之,经反复斟酌数次修订,终撰成此刀客轶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