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惘然时分梦已断
“非卿不娶……生死无悔……”风夕抚着唇畔,黑暗中那灼热的气息,那低沉而坚定的话语——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记住我——是这样吗?许下下辈子的誓言?可是人有来生吗?
燕瀛洲……
忽然间,口中酸甜的梅干变得如药般苦涩,难以下咽。心头有什么直往底下沉去……沉去……一直沉至最隐秘的一角,深深地藏起来,此生也许都不会再浮起。
“女人,你和谁定下盟誓了吗?”丰息拈起一块梅干,似要喂给风夕,到唇边时却忽又往那伤口上压去。
“咝!”风夕痛得回过神来,看一眼丰息,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怎么可能,那是冀州的习俗,与我何干。”
“是吗?”丰息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目光却停驻于她脸上,似研判什么。
风夕闻言回头看他,神色极是淡然,“黑狐狸,你哪听来这些闲话,难不成你想找个人试试冀州之盟?凭你这副模样,倒是会有些傻女人被你骗到手的。”
“呵,凭我何需盟誓。”丰息一笑。看着她平淡的神色幽沉的眼眸,黑眸里闪过一丝光芒,却瞬即垂眸敛起。
一时两人都没了斗嘴的兴致,房中顿时沉静下来,片刻,丰息起身离去,“你毒还未清干净,多休息,少费神。”
房中风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第二日黄昏时,风夕来到宣山南峰脚下,抬首看看暮色中的宣山,依然静寂如画,并未因有条英魂永眠于此而有丝毫的改变。
抬步往山上走去,想去看看那个人,虽然只是坟茔。
蓦然,鼻端似闻到什么,低头一看,草地上似乎被清理过,但依然留下了几抹浅浅的血痕。风夕眉头一敛,抬首,眼光便被几块石头吸引,这样的石头大而平整,不似此处天然的石块,怎么会出现在此?走近细看,上面还有刀剑划过的痕迹。
她飞身而起,落在一株高树上,居高环视。
果然,相隔不远处也散落着这样的石头,但都被移动过,且有些扔在隐蔽处。她审视着这些石头散落的方向,蓦地,一个念头跃进脑中,让她脚一软,几乎摔下树来,忙稳住心神,细数那些石头,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一百三十六块。
果然……竟是这样的!
天气明明还很热的,可她却觉得一股阴冷的寒意从四周笼来,一直沁到心底,手指抓住的树枝发出脆响。
飞身落地,依然往山上走去,一颗心却沉至谷底。
南峰山腰之上,堆起一座新坟,墓碑上五个简单的大字——燕瀛洲之墓。
风夕立在坟前,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良久之后,伸出手指,轻抚墓碑上的字,心中一片凄然。
这么一个人,就这样永远沉眠于此了。可是三天前,那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曾紧紧抱住她,用身体保护着她。
一滴泪落在石碑上,蹲下身来,凝视墓碑。
燕瀛洲,你最后……最后死于谁手?若是断魂门,我必为你报仇!若是他……若是他……
时光流逝,夕阳收起对大地最后的一缕留恋,投进西天深广无垠的怀抱,黑色的天幕徐徐降下,掩盖天地,遮起大地上的青山绿水,红花碧草。
“你是要在此结庐守墓吗?”朦胧的暮色中,丰息优雅的身影渐渐走近。
蓦地,一道白影飞出,瞬间缠在他颈上。
风夕转身,手中紧紧攥着白绫,一双眼睛冷若寒冰。
丰息动也不动,优雅地站立着,任白绫在颈上收紧,再收紧。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狠绝?”风夕的声音从齿缝间逼出,若刀锋般冷利。
“你知道了。”丰息的声音依然从容不迫。
“东南西北四个山口,你虽已清理过,但遗下的那些石块、血迹,足以让我看明白,那里曾布下修罗阵!你竟然布下修罗阵!那夜,这宣山里千余人想来没有一个走下山去,全部命丧于此!”风夕攥着白绫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悲伤,“为一枚玄极你竟如此狠绝,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要不择手段得到玄极?也以为得令即能号令天下?”
“果然,我做任何事,可瞒过天下人,却独独瞒不过你。”丰息轻声叹息,“不错,修罗阵是我布的,那夜宣山上所有人,除你之外,全部魂葬此处。”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千余人的性命不过是弹指间一点尘埃。果然话音才落,颈上白绫又紧了几分。
“玄极最后落入你手中?你为着不让人知道,所以杀尽那夜宣山上所有人?”风夕看着他,眼前的人忽然变得如此陌生,这真是相识十余年、任她嬉笑怒骂的那个丰息吗?他不曾如此狠绝过啊!
“对。”丰息答得干脆,“那一夜所有事几乎都在我掌控之下,但玄极是假的却出乎我的意料。”
“假的?”风夕手中白绫缓了缓。
“想来燕瀛洲也没告诉你,他手中的玄极是假的。他们得到玄极后,明里由烈风将军护送回国,引天下人来追夺,暗中却将真的另遣人送走。”丰息暗暗吸一口气道。
风夕闻言顿时嗤笑,“难怪我问起玄极时,你竟答‘没有’,让这么多人为之丧命的竟是一枚假令,真真可笑!”她目光一转,看向墓碑,“而他竟然拼死也要护着那枚假令。”
“听闻风霜雪雨四将皆对冀州世子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看来此言不虚。”丰息也看向坟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为了将真令安然护送回国,燕瀛洲携假令引天下人追杀,至死也未吐露真相,这一份忠心实是难得。”
“不管是真是假,那么多人命丧于你手却是真。”风夕看着丰息,眼中光芒复杂,“你虽享有侠名,但我素知你从不做于己无利之事,只是我却没想到你会冷血至此。那些北州士兵,不过是奉命行事,那些江湖人有许多是受人惑弄,他们原不至死,可你……”
“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丰息却只是淡淡道。
“你也想得令得天下?”风夕冷笑,“这样滥杀无辜满手血腥的人怎配坐拥这个锦绣江山!”
“哈哈……”丰息忽然放声大笑,笑中罕有地带着一丝嘲讽,“女人,满手血腥的人不配坐拥天下?那你看看,哪一朝开国帝王不是血流成河、尸陈如山得来这个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