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夜车（二）

另一间属于小寒的卧室已经熄灯，但她笔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怎么着都无法入睡。</p>

白天发生的一切纷呈地从脑海里涌动，让人疑心这一切才是梦境，如果闭上眼，相反就醒来了。</p>

所以她不舍得睡，哪怕这是梦境，也是十二年来她从未做过的好梦。</p>

寂静的空间里传来很轻微的叩门声，门外传来女人带点烟嗓的声音。</p>

“小寒，你睡了吗？”</p>

女孩愣了一下，迅速一翻身，蹬蹬跑下床替乌蔓开门。</p>

乌蔓穿着湖蓝色的丝绸睡袍，将黑色的长发盘了一半上去，垂下几缕弯曲的头发卷在耳侧。整个人在夜色里看上去那么慵懒。</p>

她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脸，笑着说：“果然你没睡，是不是睡不着？”</p>

指尖拂过的那瞬间触碰无比柔软，让小寒觉得这一刻自己踩在云上。</p>

她晕乎乎地点了点头。</p>

乌蔓将她牵回床上，自己挨着靠枕占了一小边床：“和你聊聊天，等你睡着我再走。”</p>

小寒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挡住嘴巴，心想，这样我根本更睡不着啦！</p>

乌蔓的手轻轻捋着女孩凌乱的发丝：“我和追野……我们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和孩子相处，如果这一天相处下来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请你一定要和我们说。”</p>

其实这一天，恍惚的根本不止是小寒，还有他们。</p>

要领养孩子的这个决定，乌蔓思索了好几年。</p>

她是个亲缘淡薄的人，和母亲自童年时期的相处注定她们不会像平常的母女那样，血缘之</p>

间无非如此，大概是因为这层经历，才让她在那一年敢于做下结扎的决定，惩罚自己此生不会再有亲生的孩子。</p>

她知道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也认命。但她并不希望追野因为她的选择而需要承受人生的空白。</p>

她花了一段时间消化他结扎这件事带给自己的冲击后，选择摊开来和追野仔细聊了聊，建议他去复通。</p>

虽然这么说很伤情分，就像你还没和对方结婚，就要讨论离婚之后怎么分家产。她并不质疑追野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三十岁和二十岁，站在人生的角度去看问题的确会有很大不同。</p>

二十岁不懂得瞻前顾后，做事决绝，到了三十岁想要找条后路遍寻无果，人生却不会因为少年意气读档重来。</p>

追野还没走到这步路，所以他不理解，她完全体谅。但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她必须要为他领一下路。</p>

这是她爱的人，就算以后分开，她也希望他不会有任何后悔，人生能够圆满。</p>

她把这些后果一一理智地分析给他，跟他说：“不要轻易放弃自己成为一个父亲的权利。虽然我对世俗的那套狗屁很不屑，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人到这世界上，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没有过这种体验真的会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不想要是一回事。没得选择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复通还来得及，过两年再想也没多大用了。”</p>

追野果不其然有点生气，他冷着脸，斩钉截铁道：“我确信我不会想要。”</p>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缺失这一部分经历，你的人生终究不是最完整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演员。”乌蔓顿了顿，“不要考虑我，你的人生就该由你自己来盘算。”</p>

“我就是认认真真盘算过，所以我明确地知道，如果我真的有了要和别人生孩子的那一天，那意味着我失去你了。”追野无比决然地，“那我的人生缺了可不只一小块，而是毁灭性的坍塌。还谈什么完整呢？”</p>

乌蔓望着他无比专注的脸庞，鼻头一酸。</p>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会有那一天的。”</p>

追野这才笑了一下：“阿姐，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我本来就不喜欢孩子。有没有没差。”</p>

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太自然随意了，是他在她面前难得使用演技而没被她发现的时刻。以致于她真的以为，追野是不喜欢孩子的。</p>

直到后来某一年，他接到了一个角色。那个角色需要扮演一个孩子的父亲，追野对这个状态一直抓不准，头一次陷入瓶颈。</p>

于是她陪着他去了就近的福利院，他试图通过和孩子真实的相处来体会一下角色的人物情感。</p>

追野在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得非常克制。尽管他和孩子们聊天，陪孩子们玩橡皮泥，给他们念诗歌。这一切的耐心和喜悦都可以解释为他在进入角色，和他本人的情绪无关。</p>

但乌蔓却注意到了，他离开福利院时那抹转瞬即逝的眼神，非常寂静的欢喜。</p>

和孩子们的相处，真的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p>

然而这是他必须要对她掩藏的秘密。</p>

这是好几年后，乌蔓才突然顿悟的事实。很多时候看不见恋人的付出，并不是对方掩藏得多么巧妙，而是接受的那个人故作失明。这是被爱者的特权，但对去爱的那个人而言，太不公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