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饲鸟日记（四）

郁家泽感受到乌蔓投递过来的惊诧视线，却压根没有解释的意思，简单说了一句在车上等我，便兀自下了车往园内去。</p>

他停在一座光秃秃的坟前，在其他四面围满鲜花的地界上，这座坟前冷清得耀眼。</p>

郁家泽没有表情地垂眸，自言自语：“我今年二十七岁了，可惜你看不到。也许你也不想看到。”他哂笑，“你这个妈当得真是轻松。”</p>

她当年离开的时候，他才三岁。</p>

人们都说小孩子的记忆是最无情的，但为什么她离开的那一幕他却根本忘不掉呢？老实说他真的不太愿意回忆，可它就是会在午夜梦回时张牙舞爪地蹿出来。</p>

关于那一幕的记忆是扁状而静默的，他偷偷扒开门缝，画面被压成长条，女人被掐住脖子暴起的筋络顺着长条伸到幼小的他的眼中。</p>

她翕动着嘴唇，已经无法说话。</p>

几乎是被拎起来的姿势，她被逼退到了楼梯边缘才被松开。她转身就往楼梯下逃。</p>

而在这之后的画面，他看不到了。</p>

眼前扁长的门缝被父亲高耸的背影遮住。他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地望着楼梯下方。</p>

警方后来断定，她是从楼梯上摔下，撞上摆放在楼梯平台中层的雕塑才致死，是一场意外。</p>

一场意外。</p>

郁家泽如今回想起来只是想笑。</p>

但当年的他只是感到恐惧。</p>

下葬的这一天也如今天这般，风和日丽，让人觉得在这样的天气掉眼泪似乎是一件非常不得体的事。</p>

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的父亲也是。</p>

两人一齐上前献花的时候，父亲轻描淡写地在他耳边说：“不要为这种女人伤心，她不值得我们父子难过。”</p>

他忘记自己当时说什么了，总之大概是为什么之类的话。</p>

他只记得父亲的回答——</p>

“当然是她做错事了，所以连老天都想惩罚她。”他摸了摸郁家泽的脑袋，“人呢，千万不能走错路。她本来可以很幸福的。”</p>

她会不会幸福他不知道，但至少他大概会过得比现在要好。</p>

“既然早晚都要死的，不如再早死三年呢。</p>

他轻笑着呢喃，转身离开了墓园。</p>

墓园外头，乌蔓还在车里等他。</p>

他上车时，她正低头发着消息，满脸压抑不住的激动。她瞄了他一眼，觉得眼下的场景大概不宜表达兴奋，便强忍着把手机塞回口袋，脸颊还是通红的。</p>

他倒是无所谓地发问：“什么事让我的小鸟这么开心？”</p>

她差点要蹦起来地回答：“我入选了！我入选了青年电影节的最佳新人！”</p>

“哦？”他发动引擎，心里嗤笑，一个根本不入流的野鸡电影节，也值得高兴成这样吗？</p>

她期待地问：“颁奖典礼就在几天之后，您到时候有空吗？”</p>

“怎么？”</p>

“我想邀请您来……”</p>

“让我见证你得奖？”郁家泽手点着方向盘，斜睨了她一眼，“但你如果拿不了呢？我不是白去一趟。”</p>

乌蔓不动声色地握紧拳：“我对我自己有信心！”</p>

郁家泽直视着前方，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也对你有信心。你一定会拿奖的。”</p>

乌蔓讷讷道：“您这么说我就有压力了……”然而嘴角在听到这句话后怎么也压不下去，像睡乱的刘海总是忍不住往上翘。</p>

他瞥了眼她兀自欣喜的侧脸，忍不住觉得她天真。</p>

这世界上没有唯心的绝对，就像我愿意下一刻地球下雨，可依然晴天。但如果发射了一颗降雨弹，就不一样了。</p>

事在人为，只有利益才能保住约定。</p>

他的小鸟既然送给了他一份礼物，那他就还她一份吧。也当作他为她上的第一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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