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大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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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榕对面的驼背坑，住着一个遗孀，没有生育，买了几个小孩子来养，大眼妹就是其中的一个。大眼妹命运多舛，幼年时被生父母弃养，后被人贩子卖给遗孀做养女，历经养母病逝、第一任丈夫英年早逝、痛失三个年幼孩子的惨痛经历。大眼妹身材矮小，水蜜桃脸，大眼睛，由于一生都没有上过正规的学堂（学校），只在扫盲班上过几个晚上的识字课，所以她的阿姆话显得尤其原生态，关于早年时艰辛成长历程，大眼妹作了如下口述——

“伢（nga1我）爸系（是）一只（个）木匠来嘅（的），装（做）凳板，自家还有印象，伢嫲（我妈）系绣花嘅，一只阿哥，一只老妹（妹妹），老妹哩（子）还嘎(ga6，拟声词，特别)细（小），三姐妹（兄妹）嘛，捱（我）排行第二，住个（的）二楼，梯排（楼梯）都系搭呀倒（到）个（的），树板哩隔倒嘅，门口就有一只石臼，有脉介（什么）节日呀，就拿树哩锤，用脚去踏，长时（经常）呀，佢（gi2他）个哩都有饭畀（bn1分，给与）嘅，去个哩畀粥畀饭，饭甑（zng4饭盆）蒸倒嘅倒就掂（ia1用手提）转（回）来食（吃）。个当时（那时候），哥佢（他）角（g6比较）大，就带等捱（我）跑上跑下。海边呀，小船哩呀，生（吸附生长）到嘅螺哩呀，用石头去锤，锤倒就拿来食（吃），石头都嘎细（小），等下水又晓（会）涨，又晓溓（ia3干而水），等下又嘎大水又呼呀起，佢就捉倒捱（我）尽擦（拖曳），唔系捱（我）都被水冲走哩。

意译：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生父是一个木匠，做凳子等家具，我的生母是做绣花的。一共三兄妹，我排行第二，一个哥哥和一个很小的妹妹。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是住在海边的小木屋，楼梯也是用木板做的，我们就住在小木屋的二楼。在小木屋的门口，有一个石臼，到了节日，就在石臼里放些米，然后抡起木锤去锤打，用脚去踏木锤，做些如糍粑类的美食。那时候，有米饭供应的，去那里分粥分饭吃，把蒸好的饭带回家里吃。我哥经常带着我跑来跑去，在海边的船底，会吸附着一些小海螺，我们就捡起小石块去锤海螺，锤开后海螺肉就拿来吃。海水潮起潮落，一会儿潮涨，一会已潮退，一会儿很大水，一会儿又没有水，过了一会儿又会有很大的浪头打了过来，好在我的哥哥抓住我拼命往回拖，要不，我都被海水卷走了。

“个（那）时还细（小），唔清楚伢爸伢嫲做脉介把送我畀人家，后来畀人贩子带到青花圩呀，篮肚哩（竹篮里），欸（2这）只屙芽(婴儿)、个只（那个）屙芽，系人贩哩趸（5整批地买进）来卖个。人贩哩趸捱（我）卖个时呀，过（行走）铁路呀，个当时呀，捱（我）三岁了，晓行（会走）了，行到铁路个铁板呀，都?(na3接触火而被损伤)去欸(2很)痛，捱（我）唔（不）肯行，就尽叫，人贩哩就屎窟(f5屁股)上就尽搧。

意译：那时候我还小，不清楚我的父母为什么把我送给人家，后来我被人贩子带至青花圩，装在摆来卖的竹篮里。装着这个婴儿，那个婴儿，都是人贩子批发来卖的，人贩子带我到青花圩贩卖之前，要走一段铁路，当时我才三岁，刚学会走路不久，走到铁轨上，细嫩的脚被炽热的铁轨灼伤了，十分痛，我就不走了，又哭又闹，人贩子见状就在我的屁股上用巴掌猛打。

“尾下（后来）到驼背坑，买来时，捱（我）还系三岁，买个阿嫲（a3妈妈），佢就讲话（说）佢做脉介（为什么）唔田（没有）生细人哩（小孩子）。因佢老公打了，佢冇生细人哩，也唔田改嫁，佢就食斋（吃素）。以前佢老公系蒸酒做豆腐嘅，有田有地，在佢老公死后就买细人哩来养。

意译：后来我就被贩卖到了驼背坑，我当时大约是三岁，买我来养母说了她为什么没有生小孩子。因为她的老公死了，她没有生小孩子，也没有改嫁，就开始吃素菜饭念经度日。她老公家里是做蒸酒和豆腐的，有田有地，在她老公去世后，因没有生小孩子，她就买了几个小孩子来养。

“养乳（养母）对买来个俫子（ai4儿子）就真真惜（xia5宠爱，爱惜），对买来个妹哩（女儿）呀就十分苛刻，拿倒（到）来，晓（会）做去哩呀，掌牛（放牛），一（日）夜（一日即每天，经常）牵等去掌。打朝晨（清早）要早呀起来，猪屙倒个（的）屎，狗哩屙倒个屎，牛屙倒个屎，夹倒来，夹牛屎拿到缸里）浸。佢还要捱（我）去学砻（ng2去掉稻壳的器具）谷（用砻去掉稻壳谷）。

意译：我的养母对待买来的儿子就十分宠爱，对待买来做养女的我就十分苛刻，买到我后，等到我长大点会干活了，就叫我去放牛，每天去放牛。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起床，去路上夹猪粪、狗粪、牛粪，夹到来拿到屎缸里浸，做农家肥。她还叫我学砻谷（去掉稻壳谷）。

“伢嫲养到十二三岁，佢就病，系细细哩买倒来就拿来做妹哩嘅（做养女的），除嘿（了）冇（没有）娘（生母）家可回，佢买来养个俫妹（儿女），都转（回）去哩。尾下伢嫲病去（病得）极（很）苦，又老（年纪大）了，爱去（需要）寻（找）医生看，就库（拄）等棍里去，捱（我）就跟等去，行路上行路下，下到岃（yin4山脊）岗时，已系暗晡（b1夜，晚上）晨（暗晡晨，即晚上），占（刚）好个里有神坛，神坛在顶高（上面）嗬哩（那里），紧系听倒岗哩（子）上‘呀呀’叫，一路摸摸踏踏（形容摸黑走路的样子），摸等下转到屋夸（家里）后，捱（我）就同伢嫲讲，‘听倒鬼叫喔，叫去噻噻滚（拟声词）喔。’伢嫲话唔系（不是）鬼叫，系唔知（不知道）脉介（什么）鸟哩（鸟儿）叫’。”

意译：养母养我到十二三岁，她就生了场大病，我是很小的时候被她买来当作女儿养的，除了我没有亲生父母家可以回去外，她买来养的儿女，都回亲生父母家去了。后来我养母病情越来越严重，又老弱病残，要去找医生看病，就拄棍子去，我就跟着去，走路上青花圩看病，看完病后走路下来，行到一个岃岗时已经是晚上了，刚好那里有个神坛，神坛是在上面，我老是听到岗子上“呀呀”叫，一路摸黑回到家里后，才敢同养母说，“我刚才听到有鬼叫声，叫得噻噻滚（拟声词）哦。”她说，“不是鬼叫，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在叫。”

“尾下伢嫲身体紧来紧差（越来越差），行唔得，就由捱（我）去青花圩买药，买倒（到）药，要坐船转来，船个（的）淡板（铺在地上，给人行走的木板）呀还隔咁远，要淡（铺）得来上，先上个人踏呀去一晃（ng4），晃呀去，就一晃晃呀去，晃呀江坜里去，水打呀真真(十分，很)远了哦……还有一只吂田（没有）上到船，欸（4语气叹词，唉）!个只（那个）细人哩（小孩子）呀水打呀咁远去了哦，尽喊。船家佬（撑船的人），撑船个唔田看倒（看见），然后捱（我）就尽泅等水，尽漂，好得个远嗬（那）里有一条船，翘呀等就揇呀等，打啊深嗬里就冇办法个了，就冇嘿哩（没有）个了，药都还死死纳等（抓住）喔，浸去（得）嗒蜡（很）湿哦，冤枉（这里形容人快要死了的样子）哦，吂吉（十分）冤枉（凄惨）哩。

意译：后来我妈身体越来越差，不能行走了，就由我去青花圩帮她捡中药，捡到中药后，要坐船回来，船距离岸上还有一段距离，要放一块长木板，供人登船用，一头放在船上，另一头放岸边，先上船的人踏到船板晃动，我跟在后面，上去一踩那木板就摔倒了，失足跌落到小江里，被水流冲到了很远，但船家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切。幸亏有岸上的人发现了，就大声喊：“还有一个小孩子没有凳到船，唉!那个小孩子被水打到很远哦！”岸上的人大声叫喊，但船家没有注意到。然后我就一边划水，一边随江水一起漂浮，好在不远处停靠有一条船，我漂流到那里时，就马上把它用手抱住，如果被江水冲到深处就没有办法活过来了，就死掉了。那个中药虽然被江水浸泡得湿透了，但我还拼命抓在手里，多么惊险呀，多么凄惨呀！

“养母死嘿哩，捱（我）只好去讨食（乞讨），后来带大个（的）系养母个佣人。吂吉冤枉呀哩，哎（那）里腮地（扫墓）打地（建新坟，开工），捱（我）都去讨过食（要过饭，乞讨），一夜（日夜、每天）盘里挎等（着）去，佢等人讨老婆，娶心舅（媳妇），做满月个，一条村，驼背坑识得捱（我），嘎吹过（凄惨），路上个死蟾蜍罗呀，都捡来食喔，嘎香很好吃，捱（我）食了也冇病冇痛。

意译：当我的养母离世后，带大我的是我养母的佣人。十分艰辛，为了生存，我只得一个人去做乞丐，讨饭吃。每天都把讨饭吃的饭碗，用布包着，挎在胳膊上，论哪里扫墓建新墓、开工做新屋、筑路、结婚、满月宴等红白好事，我都去讨饭吃。以至于驼背坑的一条村人，都认识我，十分凄凉。碰到路上死了的蟾蜍，我都捡来吃，蟾蜍被太阳晒干后很香很好吃，我吃了后身体也没生什么病。

“叫话（乞丐）来，会舀（乘，装）篼（1，给）佢，舀多呀佢食，因为讨过食，一条村都去讨食呀，只剩下养母个保姆了，猪肉也少割呀，冇钱，鸡哩生倒（生下）卵(鸡蛋)，保姆又要有人趸来卖，鸡哩拿来卖，脉介都拿来卖，腮地个呀，有人讨老婆个呀，有篼（1，些）人生了细人哩个呀，有个阿伯真真好，去到搬到凳哩来，叫捱（我）门角哩坐等来食饱来，佢话，这只（个）真真吹过（凄凉）哦，养母又死嘿里，细细哩买来，又养佢唔大，佢又早早走呀嘿，讨到食饱哩，佢就送钵哩畀我，装倒来拿下去，佢就话捱（我），拿下去畀篼保姆食哈，净（只剩）保姆了，端下去保姆食……讨到野猪山对门田塍（sn2田埂）一江姓老太婆家，佢家里也很多孩子。食哩个东西捱（我）也唔怕，莫（不要）丢嘿哩（扔掉了），番薯食了嘅，也丢到哎哩都尽系，去拈（ngia1用手指搓捏或拿东西）倒（到）来，拿呀俺（a1那么）大个篮子掂（ia1用手提着）得来，拿转来，一的的（点点）哩脉（掰开，剥开）倒来食，佢个江嫲，漏（叫唤）倒狗来咬捱（我）。

意译：我以前做过乞丐，要过饭，懂得人间冷暖，感同身受，在我长大后，当有乞丐前来乞讨，我都会拿些饭菜给他，装多点给他吃。在居住的驼背坑整条村，我都去要过饭。在我养母去世后，只剩下养母的原保姆和我相依为命，由于生活苦，猪肉也很少买来吃，没有钱，母鸡下到鸡蛋后，保姆就等到村里有人来收购鸡蛋时全部卖给他，鸡拿来卖，什么都拿来卖。等到有人祭祀坟地呀，有人娶老婆的呀，有些人生了小孩子呀，我就过去乞讨。有个阿伯十分好，他看到我过来，就从屋里搬了凳子，放在在门口的一个角落，叫我在那里坐着，给我吃的，叫我要吃饱来。他说，这个小孩子的养母死了，十分凄凉哦。我很小的时候被养母买来，但没有养大我，她就过早离世了。我要到饭，吃饱饭后，他就送钵子给我，叫我装些饭菜拿回去，他对我说，拿回去分些给保姆吃哦，你家里除了你，就剩下保姆了，拿回去给保姆吃……一次，我乞讨到野猪山隔江对岸一江姓老太婆家，她家里也有很多小孩子，虽然是这些小孩子吃剩的食物，但我捡起来吃了，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病毒。她家吃过的番薯剩物，扔得到处都是，我就去捡来吃，手提着比我还大的篮子，拿回家，一点点剥开来吃。我记得当时我在她家乞讨时，那个江姓老大婆，还叫狗过来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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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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