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粉色的绣球花

她在床头坐下，眼底泛出一层柔光:随着纤细的手指慢慢把本子翻开，淡淡的旧纸味钻入了她的鼻尖。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童年时唯一的美好记忆随之潮涌而来。

本子里夹着各式各样的刻纸。葫芦娃、花仙子、圣斗士……她一张一张地翻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小林湫一刀一刀认真刻着它们时的模样。

林湫对这些刻纸可是一直很宝贝的，宝贝到她当年随手翻看他的刻纸本，他都很紧张，生怕她弄坏了他的“杰作”，两只漆黑的眼珠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噘着，好像又想阻止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显得很无奈。可是，在他与她分别的时候，他却把他最宝贝的所有刻纸全部送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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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吗?我只要一张好不好?”在林湫一家即将坐上去往省城的大巴时，若曦怯怯地问了一句。她怕自己说得太快，乔林看不懂，还特地放慢了语速。孩子之间的礼物价值是不以金钱计算的，这份礼物显然太贵重，她怕车一开林湫就会后悔。

林湫郑重地摇了摇头。他抓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都给你。他说了到省城后会给她写信，事实上他也写了，基本上一个月一封。这些信通常很短，很多都是说他怎么学手语、怎么学说话的。而且他的信经常有错别字，还有些句子成分的残缺。她想，林湫肯定没给他身为小学语文老师的妈妈看过自己写的信。她还曾在回信里不带恶意地取笑他的语文水平是多么糟糕，顺便翻他纠正下写错的字和颠三倒四的语序，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在稍后的回信里特别要求她，以后仍旧帮他指压信上的错误。林湫在一封信里对她说“我现在每天都会看两小时的书，希望以后姐姐给我纠正的错字越来越少”。渐渐地，林湫信里的错别字和文法错误也确实少了很多，后来，若曦家里买了电脑，装了网线;通过网络她才知道，由于聋人惯用手语，而手语词汇相对于浩瀚的汉语来说匮乏得多，同一个指势可以兼代许多汉字，一些手语书上查不到的词，也常会用一些同音字来兼代。因此在聋人间的日常“对话”中使用手语并无问题，但在书写时便会导致时常出现错别字而不自知。而一些手语中省略的句子成分也会直接反映到聋人的书面语上，只能通过长期大量的阅读训练来潜移默化地改善他们的书面写作能力。若曦这时才明白，林湫在书面语上那点点滴滴的进步，是多么来之不易。

可惜的是，他们的通信没有一直继续。在若曦上到四年级时，不知怎么的，班里兴起了奇怪的传言，说若曦是被领养的小孩，原本是个孤儿，亲生妈妈还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她那时候已经被收养，在省城生活得像个小公主，几乎摆脱了自出生到幼年时的阴影;每天梳着最漂亮的辫子，绑着最好看的头花，还有许多双昂贵的名牌鞋子;每个学期都更换的书包和铅笔盒……周围的同学都羡慕她有那么富裕、幸福的家庭，那么疼她、宠她的父母。或者也因此，她才会遭到一些人的嫉恨，被抖出“灰姑娘”时期不堪的往事。

若曦是脆弱的。在那一刻，她外表若无其事，内心却早已慌张。她好像看到自己华丽的外衣被一层层剥去，真实的自己让她无法面对。

-一疯子的女儿!

--克死父母的灾星!--被领养的孤儿!

--说不定哪天会被送走!

不!过去如此不堪回忆，何不抛弃!她要把命运强加给她的不幸统统抹掉，做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