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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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无奈地戴上了眼罩。他说我戴反了。

孑然一身站上木桩，我小心翼翼地把右手递了出去，它如约被另一个人稳稳接住了。应该是米乐吧，我看不见。示意比赛开始的哨声没有响，主持人表示有人要换搭档，还需等待。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一丝一毫的紧张逐渐在我身体内缠绕。我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但担心是存在的。拉住我手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大概是我的手发烫了，他调皮地用指尖挠了挠我的掌心，一点点痒。

“米乐。”

“我在呢。”

哨声响了。踢过那么多场球，我本能地集中了注意力。为了保证自己走在一条直线上，我是先将右脚贴近桥面笔直地探出去些许，接着将左脚抬起，试探般地点点前方的路，并寻找右脚的鞋尖，让左脚脚后跟直直地紧贴到它前面。我走得很慢很慢，一旁的米乐几乎不需要怎么移动。

你不要怕，走歪了我会告诉你的。他说。

而我依然不敢加快速度，即便米乐轻轻的话语令我感到了他承诺的可靠，但我看不见自己的道路。或许走得相当笔直，或许已濒临坠落的边缘。在摘下眼罩之前，我无法获知自己在哪里，也猜不出有多长的路要走。眼睛太重要了，看不清东西，连无桨行舟也做不到，更像是在黑夜中随波逐流。

“我们落后很多了吧。”我原本从不在意这些比赛的成绩，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

“不知道，哪有心思看别人啊？”

“哥！哥！”阿放的惊叫吓得我打了个激灵，差点不知该往哪落脚。确认自己站稳后，听到的已是他对哥哥接得稳的夸赞了。然而说着说着却陡然中断了，我想起了被妈妈拔掉电源而瞬间失声的电视。

“我走了多远？”我问。

“不要想这些。注意脚下就好。”

“你感觉我走得快吗？”

“在走的是你，你自己觉得可以就好。”

“但我们要是最后一名，不就丢人了吗？”

“你今天不也说过，能走完就不错了。我们一起走完这段路就好。”

我有些恍惚，到底牵着谁的手在行走？米乐的还是自己的？在这一刻，仿佛闭眼行走的是米乐，在下面引路的是我。也许人真的不是一成不变的。

如果看得见其他人，我想我能更安心地走下去。我知道他们与我的差距，便晓得自己是不是要快一点或慢一点。然而我如今一无所知，唯一的确信只来自于我的同路人。一阵近似起哄的欢呼声，有人撞线了吧。我更焦躁了。和之前的三人四足跑不同，我看到叶芮阳他们迈向终点的整齐步伐时内心并无起伏，我清楚他们距离我很远，我追赶不上，也不必去赶。而现在我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奋起直追。看不见自己的路也看不见他人的路，比起不断前行，我此时更想停在原地，抱着膝盖蹲下来，要是米乐不在我身边的话。他在，并明确地告诉我，他一直都在。这让我感动而紧张，想跑起来。但我不知道奔跑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就是摔下木桥，连累他一起跌倒在草坪上。

学学的抱怨传来了，“该死”，他准是掉下去了。徐牧指责他为什么忽然走得那么快，我听不到他的回答。也许他想到了和我一样的事，也许不是。

“你别急。”

“我没急。”

“骗不了我，你手心出汗了，烫烫的。我其实明白了，今天是来玩的，没必要紧赶慢赶。”

他说着，我走着，仍然很慢，像在密林中蛰伏等待的猎人，一步步接近并不存在的猎物。

“我们在平时就走得很快了。我甚至想比别人快两倍、三倍，因为知道我走的时候别人也在走，他们甚至在跑，在我前头老远了还在跑。我就特别慌，总怕被甩开更远。所以，今天有了个可以慢慢走、走完就好的机会，我就想好好珍惜。

“你别分神哦。不过，要是你不想玩了，就跳下来吧，或者假装踩空了掉下来也行。我就在你旁边呢，不用担心，要摔也是我们俩一起摔。

“真神奇。刚开始走的时候我还有点在意旁边的人，后来我发现你走得又慢又小心，渐渐就一点也不着急了。”

“米乐。”

“嗯？”

“我觉得我是骑在一匹马上，你在给我牵马。我们俩一道走在山间小路上。”

“是吗？那我们翻过山会到哪里呢？”

“我不知道。但只要走下去，我们总能到那里。”

“好啦，那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到了。”

我将信将疑地停下了脚步。米乐的手从我的指间滑出，挪到了我的鞋子上。他像转动一个玩具的轴承一样，谨慎而缓慢地让我转了45度——在军训时，我闭着眼睛都能完成这次右转。跳下来吧，我接得住你。他说。

我迟疑了几秒，随即纵身跃下，如跳下了我的战马。在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的手搂住了我的腰。我的马太矮了，骑上去肯定一点也不威风。

掌声和欢呼声响动，我听见大家围了上来，于是摘下眼罩。短暂“失明”了几分钟后，我眼前的景物是如此鲜亮，枯黄的大地都染上了一层绿意，仿佛我和米乐真的穿越了一座小山，走出冬日，来到了春天经过的土地。

恭喜呀，虽然你们是最后一名，但五轮比赛结束，也只有四组选手走完了全程。主持人告诉我们。我们一人得到了一个巨大的彩虹棒棒糖，岳隐则有两个——她的搭档没跟她一道领奖。我们仨商量了一下，把四个棒棒糖隔着塑料包装纸揉碎了，变成一个个小小的彩色糖块，这样大家便人人有份了，甚至还能把多出来的分给约好决赛见面的五十四中同学。

[1]小熊的比喻出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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