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被禁止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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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得漂亮！”我不由对右边的两名队友喊了一句，一次出色的防守同样能唤起内心的激动。施震华远远望了我一眼，愣了一下神，随即笑了笑。

蒲云走到场边捡起球，准备掷界外球，广播响了：

“江元一中换人，换下33号柯佩韦，换上12号赵蕤。”

换我？上赵蕤？

我在球门前呆住了，明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腰，我才意识到自己要赶紧下场，不然还可能会被认为在拖延时间而吃到黄牌。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下半场占优的情况下要被替补门将换下去。

脑子空空的，我轻飘飘地走到了场边，米乐过来跟我击掌，我都只是简单地跟他碰碰。施震华和蒲云也在我下场的路上送了送，说今天踢得可以。

场边的赵蕤换上了他的手套，跟我手套碰手套地撞了一下，显示出非常友好的队内氛围。相机该死的声音又响了，又多了张两人合照，估计还会被岳隐丢到她们社团的公众号上。

“踢得不错，我是想让大家都上去感受感受。”教练摸了摸我的头，我嗯了一声。

“柯柯，去感谢一下观众吧，刚刚你下场时大家给你鼓掌了。”岳隐闭着一只眼睛，边拍边说。

我居然没听见。

简单地走到看台那边，我举起手来拍了几下，向大家鞠了一躬，就赶紧逃回替补席了。我听到姐姐和徐牧在看台上的声音。

整个替补席上就我一个学生，其余几位是助教老师。他们对我点点头就继续紧张地注视着赛场了，我半瘫在一张塑料椅子上，看到赵蕤上场后一一跟防线的队友碰拳。

弦弦和我说过，当门将的一个好处就是占据主力后出场会非常稳定，基本场场首发并打满全场，不用担心被换下。

“要是换门将，大概率是因为首发门将受伤或被罚下了。当然有的教练会在点球大战前更换门将，作为一种战术。噢对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领先优势实在太大了，换替补门将练练，不过这就难免有点嘲讽对手的意味呢。”

然而我们没有领先，还是2:2，友谊赛也没有点球大战，我更是没受伤、没出太大失误，却真的被直接换下了。

我今天怎么这么想留在赛场上？是因为想和米乐一起踢满整个下半场吗？还是我太讨厌赵蕤了？换个别的替补门将我会这么郁闷吗？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下半场补时3分钟。”岳隐播报完以后又端起相机去拍照片了。她也好辛苦，我今天对她不怎么友好，虽然没表现出来。

还有看台上的同学们，一直在为我们加油，但我下场时对他们都很敷衍。

“如果有同学或者家长来看我们比赛，赛后我们要一起去谢场哦。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们都要去的。不能忘记支持我们的人呀。”

我这人怎么这么糟糕。

刚刚是不是还想，要是赵蕤上场捅个篓子就好了……

“喂，解围，解围，门将不要拿！”教练在场边的大喊让我把目光投回了赛场，外校又起了一个高球，米乐和施震华都在追，作为门将的赵蕤也出击了，正冲向这个球的落点。

不好。我的心本能地咯噔了一下。教练喊晚了。

赵蕤和米乐迎面撞到了一起，谁都没碰到球。皮球落下，施震华轻轻松松地追上它，我们的禁区空无一人，明明跟叶老大还在往回赶，差着不知几个身位。

一切都来不及了。这种情况，刚入学的小学生都知道怎么处理，把球往空了的大门里一推就行了。

他果然没有犹豫。在这一刻把球打进是对对手的尊重。

球进了，门将和后卫间配合的巨大失误。我望了眼场边的岳隐，她捂着嘴蹲了下来，忘记了拍照。

“还有时间吗？”我问。

她看了表，闭上眼摇了摇头。

唉。

我爸妈曾明令禁止我叹气，觉得年轻人不该这样老气横秋的，不过两年前他们不管我了。然而这么沉重的叹息，我好像也挺久没有过了。就像对完全无法挽回的东西的叹息。我在替补席捂住了脸。

我没想到他真的失误了。说到底我不愿看到这一幕，不愿意。一瞬间的黑暗念头变成了现实，这太可怕了。这种愿望的满足让我不知所措，我发现自己多么恶毒。在弦弦退出我们的生活前，我似乎确实想过，如果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会过上怎样的生活。然后，真的只剩我一个了。

我要疯了。简直不能忍受自己原来这么恶心，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我听到终场哨响，观众席上喧哗混乱，有人在骂最后的失误，骂我们给学校丢人，中国足球水平实在太差了，看我们比赛是浪费生命。我听到姐姐和徐牧在看台上和一些人起了争执，叶芮阳跑过去帮她们，说有本事你们下来踢，下半场都压着对手打了，两个横梁，运气太差了，赢理工附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骂。争执变成了人身攻击和对骂。语言暴力比肢体暴力更加残忍，我应该去保护姐姐的，可我在做什么，瘫在替补席的角落里，听到赵蕤倒在操场上，和我差不多的表情，队友们围着安慰他，施震华和蒲云估计也在。他说他毁了队友一整场的努力，他在道歉，我在做什么？王教练应该也上去安慰他了，有老师走到我面前拍拍我，也跟着教练去了，我没说一声谢谢，甚至没看他们一眼。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

“柯柯，你还好吗？”

米乐走到我面前，我看到他鼻子流血了。肯定是刚刚撞的。

此刻我只想抱住他，同时把眼睛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我又哭了。

我一定搂得很紧，像一个痉挛的病人，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米乐本来就很瘦小，被我抱住时似乎都听到了骨头碰撞的声音，我是不是差点把他揉碎了。他鼻子的血还没完全止住，蹭到我的脸颊上，潮湿和温热让我想抱得更紧一点。我太怯懦了。

我绝对把他吓坏了。他肯定会觉得我有毛病，然后永远都不理我了。

“好点了吗？”他说起话来有点艰难，气快喘不过来了似的。我下意识放松了，他便接着讲：“咱们还是去谢场吧，教练让我们去的。你姐姐是不是还在看台上？谢完了场，咱们去医务室看看涛哥吧……”

我看见他的眼圈也红了，和他球衣上殷红的血污一样让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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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被禁止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