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回李昭福硬着头皮回杜李于常委为了亲人巧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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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是提前一天买的,从东乡去邵阳的早班车。上了车,找到了座位,李昭福让刘喜豆先坐好,让仕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拿着水壶去车站候车室的茶水处把水打满。
水壶是很稀罕的东西,刘伟带回来的水壶也只是留给了他的父母,刘喜豆这次用的水壶还是那天在清水坪李昭福找李禹成要的。
李昭福回到停车坪,才发现自己坐的车,和以前坐过的车不同,是一辆新车。李昭福问别着胸牌的人,这是什么车,怎么没有烧木炭的炉子。这人说道:“你放心坐,保证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李昭福说道:“我家在金家台,我想回家,它也能去。”“金家台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去邵阳这一路,没有这个地方。”“还不是去不了!我买了去清水坪的票。”“这肯定能去。这个叫汽车,和大卡车一样烧汽油。”“和大卡车一样,那不是很快吗?”“当然,这是苏联老大哥送的,就两辆,这次跑邵阳线是试运行,运行没问题就跑长沙线。你呀,碰到好运气了。”李昭福不明白这是什么好运气。
还有一点李昭福也不明白,这才叫“汽车”,那以前把烧木炭的车叫成“汽车”那应该是叫错了的。反正“汽车”这名字比马车、牛车新,那就应该用在最新的车子上的,就像“革命”这个词,革故鼎新,时革时新。李昭福认同了这人的说法,人家是城里人。现在和以前不同了,革命的人都在城里,城里最革命,那就得听城里的。
李昭福上车坐下,感到是有些不同,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软和!”刘喜豆说道:“他们说这叫沙发,下面安有弹簧。”“哦,是这样呀!多亏提前买票,坐前边;要是坐后边,那不更跳了。”“跳就跳吧,屁股不痛就行。”“那是,那是。”
在李昭福前边坐着两个穿着军装的干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刘伟穿得很像,小丽几次站起来、爬过去拉他们的衣服。这两人逗了逗小丽,很友好地回应了刘喜豆的道歉。
他们是去长风镇的,说是那里的新青团的工作搞得不太好,应该通过庆祝五四青年节来发现干部。他们谈话的热情很高,都是一些李昭福和刘喜豆没听到过的新词。李昭福对刘喜豆说道:“去年和杨开可一家进过一次城,没想到才过了一年,又有好多新鲜的事,都怪区书记把话匣子给拿走了。”刘喜豆说道:“哪里是他的原因,只怕是禹成上了中学,没人跟你说这些新词了吧?”李昭福说道:“也有这个原因,黄老师也很少来家里了。”
李昭福看了看腕表,开车的时间快到了,正担心会不会按时发车,四下张望,司机和乘务员分别从左右门上来了。跟乘务员上来的还有两个人,看上去他们是车站的人,李昭福猜想他们可能和新车试运行有关。乘务员说道:“请旅客同志们坐好,本次班车马上就要启程了。”接着一声响,车门自动关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车就动了起来,很平稳,没有像以前的车子一样,顿那么一下。李昭福是看见车站的房子在动,感到有些奇怪,直起腰看到地面才发现自己坐的车在动的。
就在车开到车站门口时,车被人喊停了。车门打开上来四个人,三个女人一个男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女人,她面容姣好,身体微微发胖,像一个富裕人家的太太。另外两个女的,在富家女人的一前一后上车。她们穿的不是农村女人的衣服,和周梅、黄蔚经常穿衣服相似,翻领、宽左襟,胸前还有两列大排扣。这是一种符号,这符号表明她们是干部。跟在她们后面的是一位穿着军装的干部,看到他,李昭福想起了刘明海。他们的票应该是早就买好了的,因为他们就坐在李昭福和刘喜豆的后面两排。富家女人就坐在刘喜豆后面靠车窗的位置。这次出门,刘喜豆也穿着好衣服,有了这女人,刘喜豆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乘务员说了几句不太乐意的话,那男干部陪着笑说了道歉的话。一个女干部不太乐意,说道:“这也就是一资本家的公司,我们是革命工作,也没耽误什么事,就不能将就一下了!”乘务员想上前回话,被他旁边的同事拉了一把,说道:“算了!能忍就忍。”“一没偷二没抢,我为什么要忍!我这也是为民人服务。”她的另一位同事笑着说道:“还说上新词了,为民人服务,是为人民服务。”乘务员纠结于是为民人服务,还是为人民服务;为什么是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民人服务;也就没再和那女干部争那口一时之气了。
车子又动了,还是没有顿那么一下。李昭福在听着他们的争吵,不经意,车子就动了,根本就没有做防备“顿那么一下”的准备,所以稍微惊了一下,摸了一下坐在自己怀中的成仕雄的头。
慢慢地李昭福弄清楚了后排的情况:富家女人是个地主婆,也或者是个富农,前不久开过她的批斗会,会后她擅自跑进城来了,还租了店面准备做生意。这次是抓她回去继续批斗的。
在渡口等渡船的时候,富家女人想下车解手,她旁边的女干部没有同意。她后面的女干部高声说道:“老实点,不要耍花招!”富家的女人再也没有说话了。现在过渡不用下车了,渡船比以前的大,装的车子也多,没等多长时间,就过来了。
这车还真快,还没到中午,连搭渡船过河算在一起只用两个小时就到了长风镇。李昭福预测,长风镇停了一会,再用半个小时就应该能到清水坪。至此,他才理解了车站那人说的“好运气”。
长风镇停车时,刘喜豆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下车去处理小丽的尿布,李昭福、成仕雄也跟着下了车。李昭福好像没看见刘喜豆换尿布,有些纳闷,但没有开口去问。后排那四个人是长风下车的,他们还要坐马车。李昭福看到他们坐上了等在车站外面的马车。
李昭福买回来一种叫婴儿米粉的东西,在刘伟家让小丽试过,小丽很喜欢;所以多买了一些。李昭福买了好些东西回来,就连刘欢欢也没有忘记,李昭福说道:“我没有养过女儿,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你喜豆姨让我买几个发卡,说刘货郎那里没有这种,我就买了。”刘欢欢拿着那发卡宝贝似的,给李昭福深深鞠了一躬。也不知道她这地主家的小姐是怎么当的,几个发卡就让他高兴成这个样子。
翠娥是立夏那天临盆的。现在的人不知道临盆的真正含义,现在都在医院分娩,小孩出来后,打屁股直到把小孩打哭了。以前不这么搞,拿来脚盆把小孩接住,多半是猛地摔一下的,摔疼了,或者是吓着了就哭了。也有不哭的,那就得不断地颠簸脚盆,直到小孩哭出声来才能停止。田毛头的第一个小孩,后面被叫着立夏的姑娘,可能在肚子里养得好,皮实,出来的时候,狠狠地摔了一下,没有哭。众人过来摇晃,脚盆里人从这边滚到那边;又在地上使劲磕脚盆,人在脚盆里跳上跳下:还是没有哭。只得把田毛头喊进来再摇,田毛头摇了好久,脚盆都快摇烂了,田毛头自己都要哭了,立夏还是没有哭。翠娥什么都不顾了,走下床来朝立夏一巴掌打过去,立夏终于哭了。这才剪了脐带,洗干净,包了起来。
接生的高兰兰回去跟刘娭毑讲这事,把刘娭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高兰兰也跟于蕾说了这事,于蕾说上海的医院接生是打屁股,生红生时,就是这么做的;要真是把人摔死了,或者摔出第二个张十六来,那不麻烦了嘛。高兰兰觉得于蕾说得对,请她把整个过程详细讲了一遍。
于蕾是过了一个星期才来的,利用了一个星期天的时间。来的那天是星期六,先去中学看了一下李禹成的情况,在刘明海家吃的中饭。在从清水坪到杜李的路上,刘明海说到了李昭福和刘喜豆的事。于蕾不反对,很高兴的,只是土改还没结束,最好过一段时间再说。到了杜李,于蕾让刘明海先去金家台,自己去学校见了黄蔚,看了一下她的生活情况。然后又去了乡政府,区楚良还没回来,熊承继到后塘村去了,只有唐三赖在家。
“唐乡长!”“欸!于常委。”“听说你结婚了。”“是的。”“新娘子呢?”“还是新娘子呀!回娘家了。”“哪里的?”“就我们金家台的,王家二小姐。”“哦,是这样的呀,那我们是亲戚了。”“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愿意攀我这亲戚?”“愿意,愿意。”
于蕾乱说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不是亲戚。还别说,要仔细论起来还真是亲戚,只是于蕾理不出来。别说于蕾了,唐三赖、李舜成也都理不出来,就连李昭福都够戗。哪里来的亲戚?魏长安的妈妈柯氏和刘伟的妈妈是亲戚,虽然转了几道弯,那还是理得清的;至于唐三赖和柯氏、于蕾和颜香香的亲戚关系大家也是算得来的;这样一来,这两人可不是亲戚了吗?
以前官员中间相互之间扯关系除了姓氏、老乡,还有就是哪年的贡生、哪年的秀才、哪年的举人。现在没那个了,也就只能在是不是亲戚上下功夫了。后来又增加了战友、同学关系,不过那都是后话。
于蕾并不是想和唐三赖攀亲戚,她这样说是想让唐三赖陪自己去金家台。到了牛草坡见到了刘喜豆,刘喜豆说自己正好要去金家台看看浸泡的种花生发芽没有,于蕾就让唐三赖回乡政府,自己和刘喜豆有说有笑地上了金家台。
刘喜豆又说起了修缮李家老屋的事,先前在东乡也说过这事,当时于蕾说:“过一段时间再考虑,仕雄终究是要去城里上班的,修那么多房子干什么?”
听到刘喜豆再次提这事,于蕾回想起以前的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差点忘了,现在东乡要分成两个县,仕雄的事,要赶紧落实才好。”“怎么办呢?”“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回去后找人问问。”走了一段路,于蕾又说道:“我想只能先解决户口问题,把户口转到哪个单位,等初中毕了业再安排工作。”“好的,我听你的。”“还有,你家最好不要划为富农,地主更不行。”“那我也不晓得呀!”“千万不能跟红生他爹爹一样。”“我记着呢。”“其他事先不管了,先解决户口问题。”
到了金家台,于蕾和李昭福谈了很久,于蕾说陈亚文也说你应该进城,他还说:进了城,就算划成了地主,也不能进城抓人。等杜李乡从东乡分出去了,更是没有一点问题了。李昭福仍然坚持他说过的观点,仍然坚信“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句话。就这样离开,像一个败下阵来的勇士,他不甘心。他说道:“如果没有土改这事,如果没有那个姓何的说要揪李昭福这个地主,那我兴许会去东乡;现在我不能去了。”于蕾没话了,她理解一个有傲骨的人,是不会计较个人得失的。
大多数人把个人得失、把声誉看得很重,真正忠诚于内心的人是不计较这些的。于蕾无法理解李昭福的真实想法,李昭福也很难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得十分清晰。男人们都是这样的。
傍晚,熊承继上金家台来了。还别说,唐三赖也有做好事的时候,他一见到熊承继就跟他说于蕾找他。
“熊胖子!”于蕾见熊承继从坡下上来,老远就喊开了。“唐瑞昌同志跟我说于常委,我还寻思认识不认识,原来是你呀,小老乡!”“不是我,还能是谁!嫂子没有跟来?”“来了,在专区。”“也该让她到处转转。”“她自己不想来。”
这里有个问题:熊承继是山东人,于蕾是江浙人,两人怎么成老乡了。原来,熊承继祖籍湖南,而于蕾当时说自己是湖南人的媳妇,这样他们这两个从来没有到过湖南的人,以湖南人的名义,相互称呼起老乡来了。
两人往院子里走着,熊承继问道:“李昭福是你什么人?”“我爷,你们山东人叫俺爸。”“你姓于,他……”“我家红生姓李,你忘了。”“是哦。”“你在战俘营待着不好嘛,地方上有什么好的。”“战俘营没人了。再说你都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当年,于蕾和熊承继是在大连遇上的,两伙人都要去北满,因为前方打了败仗,路不通,只得留在大连。入冬前,他们一起绕道朝鲜,历经了不少艰难才到了北满。那次,于蕾是挺着大肚子行军的,所以熊承继知道红生的身世。
于蕾问熊承继:“我爷怎么就划为地主了?”熊承继说道:“上个月上面来人问秧田事件是怎么回事,我们就把情况如实汇报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算到你爷头上了。”“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你都没办法,我们能有办法。”“地主的批准权在区管委会,我们没权。你们没提出自己的意见?”“上次提出来了没批,这次没提出来批了。”“也不能怪你们,都不能怪,主要还是人均田亩数太多了。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弥补吗?”“只有在地主前边加上‘开明’两个字。以前,你不是说李家对革命是有贡献的嘛。你说的是他吗?”“是他家。红生的爸爸出钱买的船票,在上海找人的钱也是他出的。要不是他,我办不成那些事情,我当时就是一个学生,能有几个钱,事情又那么紧急。那就在前边加‘开明’两个字吧,麻烦你去跟清水坪的人说。”
晚上,在于蕾的安排下,金家台的几家人都过来了,在大厅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述着金家台的前世今生。见时间很晚了,李昭福问要不要搞点吃的。高兰兰说道:“你这里能有什么吃的,翠娥怀小孩,你怕她累着,喂鸡都不许。还是那句话,王家的甜酒,刘家的鸡蛋,李家的冰糖。还有冰糖没有?”李昭福连声说:“还有,还有。”
大家吃了甜酒煮鸡蛋,又坐了下来,于蕾说道:“熊组长,我看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还留一天,明晚你们再过来,好吗?”得到熊承继的回应,于蕾继续说道:“我建议明天白天,你们工作组走访一下上磨山坳的其他人,我呢,由胡亮同志陪同去找一下赵怀德、张丰凯,你看这样好吗?”“好的,这样最好。”
第二天,于蕾找到赵怀德、张丰凯,了解到他们已经有其他安排,不会因为不种田挨饿,也就宽慰了不少。赵怀德告诉于蕾这事不怨李昭福,也不应该怨恨魏家,事赶事碰巧这样的,谁都不应该怨恨。
于蕾在胡亮等人的陪同下,在金家台村各处走一走,于蕾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分组,一个是池塘和水渠的规划。一行人边走边议论,这使得大家对金家台村将来的发展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于蕾说道:“土改最终的目标是把生产搞上去。如果不分好组,不规划好水利,把田分到手了,生产也不会有太大的起色,那样的话土改也就白搞了。把田分了就是共产主义了吗?不是。只有生产上去了,大家的日子过好了那才是共产主义。土改完成了,这些山林和池塘都归了集体,至于这些是归小组还是行政村,要因地制宜。郭家田连同周边的一些散户是一大片田,根据水田使用哪个池塘的水,又可以分为几片小的区域。到底是应该整块统一管理,还是分成几个小的区域管理,这些都应该和大家商量。分田也是一样,不能我在这个小组有一丘田,到那个小组还有一丘田。这会乱套的。”
晚上,熊承继、唐三赖他们过来,于蕾把一天看到的情况给他们做了介绍,她听取了大家发言后说道:“我们东乡要分成两个县,还有两个乡要划到其他县去。这些都不应该影响我们当前的工作,不应该影响我们的土改。人事上有什么变动,上面会来通知的,不要议论,不要打听。我们打仗的时候请示任务是一方面,最后还得听首长一声令下,这样的模式我们并不陌生,都习惯了。金家台村当前除了土改,当然最重要的是土改,但对行政村的建设,以及农田水利的规划也不能停。其实这些工作都是可以配合土改进行,并能促进土改的。所以说这两项事情也应该抓上去。”熊承继赞成了于蕾说法,并准备将这一精神在全乡土改工作会议时向各村提出这一要求。
黄蔚是晚饭后上金家台来的,她跟于蕾说:“我还是留在杜李。东乡我不想去,其他地方不熟悉更不愿意去。分成两个县就分成两个县吧,这和教书没有多大关系。”于蕾赞赏黄蔚的说法,说道:“今后,遇到困难还是可以跟我和蓝三妹说,我们会想办法帮忙的。”黄蔚表示了谢意。于蕾对接触不多的黄蔚的印象是:黄蔚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其实只要能解决温饱,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无欲无求的。于蕾没有这个认识,她的政治信仰让她很难做回一个普通人。
正因为于蕾有政治思维,她才会在金家台停这么一天。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李昭福争取一个良好的氛围。她没有动用自己手上的权力,利用她在南下干部中的关系来做这件事,可见,她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从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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