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回区楚良出门给昭福拜年向友华进屋求大家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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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克俭初七上午就回来了,见区楚良用煤炉子弄饭吃,也就没去找他搭伙,把煤炉子烧燃,自己弄饭吃。他们年前年后的的供给,年前就让大家领出来带回家去了,食堂要等规定的假期结束,大家都来了才能开伙。说实在话,供给的米没有家里的米好吃,只是从“官路”走了一遭,有了微微的黄色,才显得与众不同,才能吃出别样的味道来。黄克俭吃不出那种味道,他没有带回家,想着学一学以前教他公民课的龙老师,每天晚上吃一顿夜宵,把自己吃胖些。
今天,晚上他不用煮夜宵,他带来了糍粑。烤一个糍粑,放一点红糖,那也是很期待的味道。就算没有糍粑,他今天也不会煮夜宵,因为晚上他要出去一趟。他拿不定主意,糍粑是出去之前吃,还是回来后吃。正犹豫不觉呢,区楚良敲门进来了,问他吃什么菜。黄克俭的菜是从家里带来的,除了两样坛子菜,就是炒熟了的风吹肉和干鱼。无论食堂是否开伙,这些菜都是用得上的。
区楚良的伙食单调了些,除了年前发的猪肉,就是学校食堂菜地里能有的时令蔬菜。冬天的蔬菜最多的就是白菜,白菜已经抽蕻了,还不是很长。白菜一抽蕻就不好吃了。
黄克俭问为什么不去金家台弄些菜来,区楚良说过年不好去。提到金家台,黄克俭想起晚上要去拜梧桐树的事来,他提前赶回杜李就是为了这事。黄克俭说道:“说你们共产-党不信神,是惟物者,就没有例外?”区楚良回答道:“也有信的,多数不信,我就不信。”“那祭祖呢,七月半烧包呢?”“按说这也不是不可以,人都有父母。就说七月半烧包,我们老家是在元宵节烧。你以为,还真是没钱用了烧点钱去?要是这样,阴间到处是钱,那钱就不值钱了。主要还是想着先人,想做点什么事情表达一下。”黄克俭说道:“我们这主要是清明和七月半,过年的时候培土送灯。”
见区楚良没再说什么,黄克俭又说道:“对了!你今天有没有事?”“没有,怎么啦?”“我们这从去年兴起一活动来,你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活动?多半也是迷信活动。”“初七,特别是正月初七,就是今天,大家都要去金家台拜梧桐树。”区楚良知道南方人有拜树木、山石的习惯,去金家台拜梧桐树的事也早有耳闻,就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问道:“拜梧桐树,为什么?”“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我们去金家台吃晚饭?省得搞了。”“没礼物,过年不能空手进别人家。”“我有。”“那好。”
黄克俭和成子年纪相仿,关系还很好。成子还跟他讨教过“书法”,可这黄克俭不是教书诲人的料,老说成子写的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成子才没再向他求教。对成子的事,他也是有看法的,他希望区楚良能为成子说句公道话,所以也就把拜梧桐树的事跟区楚良说了,
李昭福见到区楚良说道:“年前,我还以为你回老家了。他们说你没走,又不好去叫你,你也不知道自己上来。”“这不来了嘛!”“我是说三十夜。”“我们那里,三十夜不收外人,只能是自己家里人一起过。”“我们这也一样,有些东西现在不能兴了。像你这种情况,应该不只有你一个,还有很多。他们都是像你一样,一个人过年?”区楚良没有说话。李昭福说道:“你怎么不把话匣子带来?过年有好段子听。”“外面还有谣言在传。”“那也能清静!你今天是张不靠叫你上来的?”“张不靠?”“说快了,是张村长。”“怎么叫张不靠?”“十三不靠。”“什么是十三不靠。”“打麻将,所有牌谁也不挨着谁,十三不靠。”“你们这手上拿十三张牌?我们拿十六张。”“十六张牌,不能打十三不靠。”
黄克俭将糍粑放进厨房,回到中堂。李昭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没糍粑吃?去年忘记种糯米了,今年不能忘了。主要原因是重新分了田,都想知道那些田在自己手上的收成怎么样,就把所有田都插上了禾。今年记着留一丘田不插。”
黄克俭说道:“今年该不会闹了吧?”李昭福带着生气的口吻说道:“闹!怎么不闹?闹土改。”
区楚良不知道前两天张丰凯要自己闹土改分田的事,以为李昭福是听了一些不实之词,对土改政策有抵触,连忙岔开话题,问道:“说好的,今年还要种玉米,你想好那块地种没有?”李昭福看了区楚良一眼,对他说道:“你不把玉米种子拿来,我知道要多少地来种你的玉米呀?”区楚良连忙说:“我早就写信回去了,应该快到了。”
张丰凯要自己搞土改,这对李昭福的触动很深,几天来都想着这事,有些闷闷不乐。黄克俭见李昭福不高兴问道:“谁把李爹气着了?大过年的。是田毛头,还是李禹成?田毛头呢?”李昭福说道:“去岳母家了。”说到这想起胡亮来,喊道:“禹成!你去把亮子叫来。”
待李禹成离开,李昭福说道:“翠娥也不在家,又不好喊别人。谁来搞饭吃呢?”黄克俭说道:“文娟没回来?”李昭福说道:“没回来,再说她不会搞饭菜。她搞出来的饭菜和我搞出来的差不多,只有亮子吃得来。要不,黄干事!你来。来来!”
李昭福领着黄克俭到了厨房,从磨角屋取下一只风干的母鸡来,说道:“这只鸡本就是为你们来留着的。炒也好,炆也好由你。”黄克俭说道:“我还是去挑水吧,菜还是他来弄。”李昭福说道:“他老爱讲客气,哪里肯炒菜!还是你来,看着哪样喜欢,炒哪样。我去菜园砍两蔸莴笋来。”说着李昭福拿着刀,撮了一些草木灰,从后门出去了。
区楚良也来到厨房,见水缸里没多少水,挑起水桶出去。没出大门,被急匆匆赶上来的胡亮抢了去。只得和李禹成一起回到中堂,问起了清水坪中学的事情。
李昭福砍回来两蔸莴笋在门外削了,又把韭菜摘干净,把菜蕻子掐了,用搪瓷脸盆装着端了出来,喊李禹成拿到水井边去洗。
李昭福对区楚良说道:“只怕过年没吃什么好菜吧!是不是好些天没吃肉了?”“怎么可能!”区楚良说道,“年前我们发了肉,在清水坪杀的猪。”停了一下,又说道:“二十九的晚上不知是谁送给我一碗扣肉。”李昭福说道:“不知是谁?你也是够大意的,碗底没有字?”区楚良想了想说道:“好像有一个‘成’字。”“那是喜豆。”“刘喜豆不是姓刘吗?”望着李昭福看过来的眼神,区楚良说道,“哦,我明白了。那喊门的一定是他崽,我开门,没看到有人。你跟她说说以后不要送了。”
李昭福说道:“怎么啦,不好吃?”“不是。她也够难的,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小孩。”李昭福说道:“你是担心别人说闲话吧。其实这没什么。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她的为人,没有谁会往歪处想。”区楚良说道:“还是要尽量避免。”“她在我这里进进出出,就像自己家一样,也没有那个说闲话。你们乡政府有没有那样的人,我不知道,我们金家台没有。我们都知道刘喜豆的为人,她和她男人一样,都是好人。”
谈到成子,区楚良想起黄克俭来的路上跟他说的事情,也不只是黄克俭,王毓英、黄蔚也都说过,还有好些人。为此他还向王友晟询问过成涛的案子,了解过成涛的为人。区楚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的人相信一个道人先生的话,来给一个判了重罪,可以说是十恶不赦的人来烧香。他认为人们是担心成子鬼魂害他们,才不得不这样做。他曾经设想过通过教育让人们相信科学,告诉人们鬼魂并不存在,不用害怕它,只是碍于刘喜豆的面子,他才没有这么做。
这样的情况是经常有的:一个很坏的男人,而他的女人却是很好的人,很善良的人。这样的女人更值得同情,区楚良因此对刘喜豆产生了同情、怜悯,也有佩服:佩服她能开朗地,心怀坦荡地面对别人投来的异样的眼光;能毫无怨言、毫不气馁地维持着那个家,把遗腹子生下来,把孩子们拢在自己身旁,不离不弃。
可今天他发现:从这么多的谈论、这么多的说辞中,看不出有谁害怕成子,害怕鬼魂,大家的感受好像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
区楚良说道:“说起成涛,我想起来了。这里的人每个月的初七都神神秘秘的来你们金家台给一棵树上香,说这些都是因为成涛,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昭福说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没有参加过他们。只说是一位叫李半仙的,让他们这么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刘娭毑说,只要不作贱成子就由他们,我也就不关心这些了。”
见胡亮挑水进来,李昭福要胡亮挑完这担不挑了,放好水桶过来。待胡亮过来后,区楚良问胡亮有没有参加过那事。胡亮说道:“参加过,他们说成子是一个下凡的神仙,意外死了,过不了奈何桥,暂时还留在金家台,下面池塘旁边的两颗梧桐树就是专门来保护他的,所以每个月的初七,很多人来给成子和梧桐树上香。区里开会的时候,我和那些在培训学习过的同学说起过这事,他们说这是封建迷信,要把这两颗树挖了。我认为事情的关键还不在这两棵树,是不是人们都担心像成子一样遭受血光之灾,回不了原籍……”“原籍?”区楚良打断了胡亮的话。胡亮解释道:“成子出生地不在我们这里,死了没有回他的出生地安葬。就是这个意思。”
区楚良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看着李昭福,向李昭福求证,李昭福说道:“这两颗树是我妈从龙潭带出来的,比成子的年纪大,怎么成了保护成子的了。也不知道这是谁说的,没根没据的。”
区楚良没有从李昭福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问题答案,说道:“那就暂时不说这个了,晚上我们去参加这个活动,先感受一下。李昭福!你也参加。”“我不参加。”说完,李昭福想起了黄蔚跟他说过的“自家人不必拜成子”的话,补充说道:“这么久了,没参加那事没出什么问题;说不定参加了,反而出怪事。”区楚良找不到驳斥的理由,又不好强求,也就不说了。
就在准备吃饭的时候,李昭福家来了不速之客,是刘明海和向友华。李昭福连忙喊客人进屋,两拨客人相互认识后开始吃饭。
饭后,李昭福把刘明海拉到走廊问有什么事,刘明海让向友华过来作说明。
原来向友华的外婆,也就成子死的那天晚上守了成子大半个晚上的王娭毑病了。吃了好些药不见好,请当地的道人先生去看,说是被恶鬼缠着了,是哪些前些年死在路上的那些人。因为没法回去,求到了王娭毑这里。道人先生说:“这些人也是没法子,才来找王娭毑的,可王娭毑这样的身体,哪里走得了那么远的路。”道人先生说:“我是可以收了他们,可他们这样可怜,我不忍心。”王家人想让道人先生替王娭毑跑一趟,道人先生说:“他们生前没见过我的好,我又是道人,他们不放心我,怕我,哪肯跟我。除非,我本来就带着一个人,他们才肯跟我。”听了这话,王娭毑说道:“我的死活倒是没什么,我都七十了。主要是这些人回不了家,散落在这里不是个事。要不请成子帮个忙吧。”所以刘货郎带着向友华过来了。
李昭福说道:“这些我也不懂,你们那个道人先生怎么没有来。”向友华说道:“他说,他不是远游道士是坐地道士,不能到别的地方去做事。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拿着他的符咒和我外婆一起来,让我外婆说服成子;一个是请这边的道人先生帮忙。我们是按第一个办法做的。”李昭福越听越糊涂,没有意识到王娭毑本人没有来,来的是王娭毑的魂魄,只知道不用自己去请道人先生,也就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道:“那好!你们要我做什么?”向友华说道:“道人先生说能找到成子叔的牌位就行。”“没牌位。”“没牌位,怎么会?”向友华看了一会李昭福,又看了看刘明海,再回过来看着李昭福。
刘明海说道:“有些事情我也是忘了,当年没有请道人先生,是吧?”李昭福回答道:“都不准起坟山,哪敢请道人先生,也没谁敢来。”刘明海说道:“是这样的。这里面的道道,我也不清楚。要真是这样,友华!我们只有回去另想办法了。”向友华很不情愿,说道:“我外婆出来一趟要损伤好些元气,要是事情做不成,也就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区楚良也不知道李昭福三个在说什么事,好久都说不完,以为李昭福遇到了麻烦,走过去问怎么回事,见向友华哭过更是认真起来。李昭福只好简单说了,说得区楚良一脑袋浆糊。想到这两人来一趟也不容易,没见真章,两句口水话打发了也不妥,说道:“今天不是初七嘛,大家都来拜梧桐树,拜完了再回去。”刘明海问李昭福什么是拜梧桐树,李昭福把大家引进屋,让黄克俭把情况说了,胡亮洗了碗出来补充了一些情况。接着向友华把自己的来意再说了一遍,希望谁能给自己一些帮助,权当最后努力一把。黄克俭说道:“你们说要把成子的魂魄借走,不是不可能。没有牌位,他的魂魄还是在的呀!应该就在李家老屋后头。只是这事还得刘喜豆同意:你们找得到成子要她同意;找不到更要她同意,她可以帮你们喊一喊,把所有的魂魄喊拢来。”
这黄克俭也懂这个!太把自己当根葱了。不过他的话,区楚良赞同,因为这些话符合他不让刘明海两人一无所获回清水坪的初衷。
傍晚时分,李禹成领着背着小丽的刘喜豆进了李家院子。这时,李昭福已经在大厅把火盆烧燃了,大家围着火盆说事。
刘喜豆听完了大家的说辞,不知道怎么办,说道:“要是你们说的这个事真能成,我同意你们把仕雄爷的魂魄借去。可这里面还有几件事只怕做不到:第一、我们真能找到他的魂魄,我们这几个人谁懂?谁能把魂魄都收齐了?王娭毑出来说话也得等魂魄齐了才能说呀。这第二呢,你们这样带走,能保证仕雄爷的魂魄不会散,就算不散,那也要说好什么时候还回来吧。家门!你说呢?”
这时候刘金殷和刘伟也上来了。问清了情况后,刘金殷说道:“王娭毑的事我们不能推辞,把李半仙请来,连夜去请,王娭毑的魂魄请出来是用时辰来算时间的。伟子!你和禹成去,现在就去。”
在等李半仙时,区楚良和大家谈起来春耕的事情。向友华说道:“土改不只是把田分了了事,最主要的是要让大家改变思想观念,在广大农村建立起新的生产秩序、经济秩序。要完成这些还有许许多多的工作要做,而且每一件都马虎不得。所以我的意见既是不能观望、犹豫,也不能莽撞行事,搞坏了收不起场。先按去年的事情做,各家按去年的数量育秧。如果真的在插田前分了田,相互调剂就是。总比没有秧插田好些吧!”区楚良同意了向友华的说法。
李半仙没有让大家等好久,刘伟和李禹成刚过了龙狮坳就遇上了。刘伟用手电照了一下,过了身才问了一句:“是不是李半仙?”李半仙应答了。一问才知道:“因为今天初七,是今年第一个拜梧桐树的日子,特别重要,李半仙不放心亲自赶来了。”
李半仙到了李家院子,没有过细问情况,说时辰快到了,等拜完了梧桐树再说,说完就离开了。之后不久黄克俭也去了,其他人没有去,坐在大厅烤火。这季节,晚上还是很冷的。
下面的事情忙得差不多,李半仙把余下的事情交给徒弟,自己上来了。问清了情况说道:“清水坪的同行说的没错。王娭毑不能等,下面的事情一完,我就带王娭毑去见成子。如果成子同意,我今晚护送你们和成子一起去清水坪,只有这样成家人才会放心。”
刘伟说道:“刚才区书记同意给我姑父起坟,半仙!你说这事怎么弄?”李半仙说道:“这样最好,起了坟,有了坟山,以后就没必要每个初七来拜梧桐树了,遇到了灾星再来也不迟。起坟的事好办,我从清水坪回来就办,把土堆好,把牌位做好。成子回来直接进牌位就是。这样大家都安心了。”
不久,李家老屋的后山堆起了一座坟山,每月初七的烧香也就停了,只在每年忌日和成子的生日,除了家里人,其他人想来看看成子,带几张纸钱来烧一烧,也就可以了。成子这次出去的时间有点长,一年后才能回来。李半仙说:回来后,择个吉日,由孝子捧着,将灵位送回了成子的出生地,归由那边的土地一并管着,这边的事情也就能妥当了。
区楚良在正月十六召集各村、各贫协的干部开了一个会,要各家各户按去年的播种数量泡谷种,只许多不许少。
各村村长开完会后,都及时向村民传达了会议精神,只有张丰凯没有传达。会后,他问唐三赖,土改到底搞不搞,唐三赖告诉他,土改要搞,春耕也要搞,不搞春耕人都饿死了,土改也就彻底了。张丰凯说道:“既然要革命,就不怕付出代价,不付出代价的革命都是假革命。”“怎么说话的?”唐三赖说道,“我倒成了假革命,你成了真革命!”“你就是假革命!你为什么不反对区楚良?还不就是因为区楚良批准了你的结婚申请,王毓英不让你反对他。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不革命了,连区楚良把成子的坟山堆起来你都不反对,不敢反映真实情况。你说,你不是假革命,是什么?”唐三赖没有和张丰凯争辩下去,他发现张十六还真是张丰凯的儿子,一点都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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