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黩则生怨(1)
又是年底，盘盘点点，各项工作进入尾声。
这天，宣传岗在党群工作群里通知几个单位，说尽快将集体照照好发给她。张海潮从办公室下到基层，对这通知背后的意思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毫疑问，被通知到的集体是先进集体，要的照片就是先进集体照，只不过这先进集体是哪个层级的张海潮不能确定。他拿出电话，直接将电话打给了宣传岗上的小姑娘。小姑娘是张海潮的老手下，两人关系不，小姑娘仍然称呼张海潮“主任”，让张海潮顿感亲切。张海潮直接问出心中疑问，他不需遮遮掩掩。小姑娘单纯，更加没心少肺，她说：“对，就是先进集体照。好像没让你们照，嗯，没你们，你们集体不用照。”在她口气里，好像照集体照是一个巨大负担一般，不用照则给张海潮免掉了很多麻烦。
张海潮不这样想，他是疑惑、愤怒。他想，领导瞎了？自己兢兢业业干了大半年，干出了这么多成绩，他们难道看不到眼里？自己手下这些副站长、这些工人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难道挣不来一个先进集体？他甚至想当然地认为这都是看在他一个人脸上的事情，连个先进集体都没有，他没有办法向手下这些师傅们交代，他在其他同级的干部面前更抬不起头来。
张海潮不接受这种视，他认为自己遭受了巨大的欺辱，他当即乘车杀去了机关。
所有领导办公室的门都敞开着，所有领导都在，但张海潮最需要找的是yi把手，他知道yi把手决定一切。yi把手不在自己办公室，他探听一番，发现yi把手在书记办公室，两人都在。他径直冲过去，极力克制，还算理性，轻敲了书记办公室的门，但还没得到允许就直接冲了进去，yi把手正松散骨一般斜躺在书记办公室的长条黑皮沙发上，张海潮见状更加来气。他想到了沆瀣一气，又想到了一丘之貉，还想到了蛇鼠一窝，总之，在他的印象里，yi把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应该是严肃的、庄重的、正义的、非常注意形象的，然而，他现在居然与书记在一起狼狈为奸……张海潮没有瞻前顾后扭扭捏捏，他干净利落直捣黄龙，道：“二位领导，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为什么先进集体没有我们？”
yi把手早已端坐，还算热情，他让张海潮先坐，不要激动。
张海潮愤然道：“我怎能不激动，我们遭受了不公正待遇，这么多名头的先进集体，我们却什么都没有，你让我回去怎么向手底下的工人们交代？说我能吗？说领导对我有意见吗？还是说我们工作没有做好，就不应该拿先进集体？我今天就想要一个说法，要来就走。”他情绪激动，慷慨陈词，楼道里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书记办公室外路过的人能清楚地看到他演讲者一样的身影。
yi把手解释说：“先进集体是班子会上领导们集体商定的，是综合考量的结果。”他没有前任yi把手的气势，换做前任yi把手，他一定会说评谁为先进集体需要向你汇报吗？当然，换做前任yi把手，张海潮绝不敢这般大胆地上前挑战。
“综合考量？对，你说的是综合考量。从我们这个班子调整到今天，单位所有排过名的工作，我给你汇报一下，三季度员工素质测试我们是不是第一？四季度是不是第一？十一月份的消防比赛我们是不是第一？应急演练我们是不是大队第一全厂前列？下半年现场评比我们是不是第一？年终班子测评我们是不是第一？……我想问一问哪一项考核我们是拉后腿的？你们说的综合考量指标在哪里？”张海潮有些精神失控，他的委屈酝酿了一路，他的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全都倒出来，准备将领导们怼得哑口言而后快。新yi把手上任后，特别是新书记调任后，张海潮感觉到了两人与前任的大不相同。他曾是办公室主任，是yi把手秘书，是领导高参，多次想从旁观者的角度与yi把手推心置腹聊一聊。可yi把手疏远了他们，身旁早已围上来一帮新人。
“你这么多地方都做得好，就没有别的地方做的不好？”yi把手反问道。
张海潮在来的路上不光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质问领导的说辞，还偶尔想想领导该怎样回复他，他才能满意，因此，他为他们准备了退路。他想，既然事实法改变，那只需要领导们承认在评选先进集体的时候有疏忽，才导致这么优秀一个集体蒙受了委屈，也算是领导肯定了他们的工作，他便话可说了。张海潮因此再一次怀念上一任yi把手，换做前任，这就是最简单的哄人套路，他不光能把疏漏哄骗过去，还会把人哄高兴，哄得俯首帖耳，哄得歉疚万分，并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这就是水平。可是，当前的yi把手不仅没给出说法，反而反将一军。张海潮想要的那种结果没有出现，那就只有步步紧逼，他拿出撕破脸的架势，道：“是，我们还有地方做的不好，但我想问问，***站呢，做得好吗？如果说的不的话，十月份应该是有一个人断掉了两根手指，他们怎么评的安全先进集体？……不知道？跑前跑后跑医院，是你们负责的吧？我就想问问这个安全先进集体合不合适？什么原因？因为这家站长马屁拍的好，对吧？要不要到厂里面问一问，你们这个决定合不合规？不行就去厂纪委。”张海潮又上头了，他痛斥领导，说到兴处，却收不回来。一二把手当然不知道张海潮了解这一内幕，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又怕他真会跑到厂里，因此场面很是尴尬。
张海潮虽然步步紧逼，但他真的希望这时能再来一个领导，能给一二把手一个引导，或者给自己一个台阶，因为他的慷慨陈词早已把自己赶到电线杆上，他口干舌燥，他需要停下来。然而，他虽然见到其他领导都在，却没有一个人过来触这个霉头。张海潮又暗骂yi把手能，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给他帮忙。
这时，一个过路的老机关闻声进来，本来是来看热闹，见张海潮正与一二把手叫板，便凭借老资格出来调停，虽然活了几十年已到了活明白的年纪，却仍喜欢表现。他倚仗自己多年在机关混得的口碑以及与张海潮不的表面关系，准备拉上张海潮去别处，另行劝导。然而，张海潮由于没有拿到想要的结果，他不满意，便告诉老同志少管闲事，他拿出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张海潮又使一招，进一步逼迫，说：“先把先进集体的事放到一边不论，我们再说说先进个人。小刘，才参加工作一年吧？她一个办公室搞行政的，你们给了一个厂级安全先进个人，那些专职管安全的怎么办？那么多搞生产干实事儿的怎么办？为什么是小刘？因为他爸是领导，对吧？你们想溜须拍马我不管，但不要拿员工利益去溜须，不要拿员工的心去溜须。”这又是一颗炸弹，撕下了一二把手的遮羞布，直击他们的痛处。很多人对这个先进个人评选都有看法，厂安全先进个人只有一个名额，众目睽睽，很难服众。张海潮想造一个印象，就是他来闹事是为了大家来的，不光为他一个集体，所以他把很多同样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推到前面。
一二把手频频解释，却没有人承认评选的时候有疏忽，只一味地说张海潮工作并不是很完美，却也法说出一二三四点，这使张海潮更加暴跳如雷，他叫嚣着要去厂纪委讨说法，实在不行就去公司总部。他认为他有叫嚣的资本，他工作干的好，领导想收拾他却找不到理由，员工群众拥护他，他内部团结铁板一块，领导若对他打击报复，员工群众决不答应。
不知什么时候，党总支书记给张海潮的支部书记打了电话，支部书记闻讯赶来。他一进门便看见热血沸腾滔滔不绝的张海潮，赶忙端一杯水上前让张海潮润喉，然后又从旁开解，告诉张海潮反映问题要就事论事，心平气和，不要激动，要循序渐进。他从中各种调和，缓解张海潮与两位领导之间的敌对情绪。张海潮不知怎地，慢慢被支部书记说动，他也知道，想在这两个领导能力低下的棒槌面前讨得说法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而他又不可能一直爬在电线杆上不下来，所以只能顺坡下驴，不知不觉间和支部书记一起回了自己的生产单元。一路上，在支部书记大力劝说下，张海潮面部绷紧而抖动的肌肉才得以缓解，但他白闹一场，还是没能在一二把手面前讨得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