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所谓人情(1)
在站上闲来事转来转去,张海潮很快就把一个站的人都转服了,把生产也转顺了,他又把自己转的范围扩大,扩大到生产现场上去了。既然做了太上皇,他就得高高在上,全盘掌握,俯视全局,不留死角。
晚上正闲得聊,值班室上监控岗的女人们打来电话,汇报说瞬时产进出现明显下降。张海潮询问过去,她们说视频监控和运行数据上都看不出异常。张海潮猜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他并没有惊动书记和其他副职,他留他们安心睡觉。因为他上任之始就将晚上值班的事归为己任,他要求他的副职们白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完成分内工作,而他自己是个闲人,白天事晚上更闲,刚好担起值班责任。张海潮心知,时下正是初冬,大批外出务工的老乡返乡秋收,农忙结束,自然就有游手好闲者白天聚在商店打牌喝酒,晚上则靠小偷小摸创收。多年以来,企业上对于这种毛贼,打防结合,很难彻底清除。
出现小偷小摸很正常,但随着管理的松紧程度不同,偷盗的嚣张程度也不同。张海潮有经验,他知道这是年轻的毛贼们对自己这个新任站长的试探。只不过,稍为紧迫的是,面对星罗棋布的生产现场,到底问题出在哪一个上,他还没有明确方向。张海潮站到楼道宽大的玻璃窗后向远处望,只见斑斑灯光,却没有闪烁或移动的迹象。也难怪,没有哪个贼会打着手电筒或开着汽车灯在盗窃现场游荡,即便是盗窃得手,需要开车逃走,也应该是两眼摸黑趁着月色趟着夜路前行。
张海潮返回宿舍,他得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借着电视投射的光线冲泡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一边喝一边开动大脑。他不敢开灯,因为弄不好基地的周围或是不远处的荒地里就有毛贼们的暗哨。他甚至怀疑,他就这样从大门走出去都有可能被暗哨发现,因为他们的暗哨有时会直接安插在大门外。
张海潮本想敲山震虎,他打出一个电话,让监控岗挨个通知现场负责看护的那些外雇工们查看各自现场的情况。同时,他让监控岗通过视频查看他们通知到的这些人是否会出现在现场上,他叮嘱,要一个一个通知,一个一个查看。起初,他怀疑肯定有家贼,没有家贼招不来外鬼,谁不在现场谁便是家贼,他认为他的办法很高明,他一定会把里勾外联的外雇工揪出来。可电话刚刚打过,他立刻又打出去,取消了自己的计划。他想着,就算怀疑到了谁是家贼又如何?不抓到现场,换谁都不会承认。
咖啡喝完,张海潮头脑清醒,目光如炬。他换上擅走夜路的运动鞋,到卫生间踢掉拖把上的毛线头,拎上木把作为兵器,随后步出房间,穿过楼道,静悄悄地钻进楼道尽头的餐厅,拉开玻璃窗笨拙如猪地跳了出去。看来三年的办公室主任确实腐败了自己,他感觉一米多高的窗台都已经使自己两脚发麻,跳下时险些趴下。他忍住震痛没敢呻唤,穿过房后面通往院外旱厕的小门儿,在黑暗里径直向远处的农田走去。农田是铺了薄膜的玉米地,倒伏的玉米秸中间留有供农用车穿过的间隙,能反射出光,他顺着这光,踩到莎莎的薄膜上,一个人悄悄沿着小路上了山。
路是张海潮早就熟悉过的,并不陌生。他踩着被车压碎又沉积下的厚厚的淌土,向着生产现场走。路有分叉,每一个分叉都指向一个或多个日夜不停生产的现场,沿着这个方向还能听到远处传来“咣当咣当”设备上钢铁磨损碰撞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海潮胆子变大,走夜路时不再害怕,哪怕在阴森恐怖的野外也一样,他感觉自己阳气旺盛。
张海潮的行动本就漫目的,但直到出来以后他发现,他草率了,漫漫荒原,点点灯光,偌大的黑夜笼罩下凡目光所及,皆是他的辖区。此时,就连最初抱有的瞎猫碰到死耗子的侥幸,都已经荡然存。茫茫夜色,他只能沿路一个现场一个现场地排查过去,他每到一个现场,都会像豹子觅食一般静悄悄地接近,确认没有偷盗的痕迹,才放心离去,再奔下一个目的地。渐渐地,他发现,这样出来也不是毫意义,起码了解了晚上这些外雇工人是否在岗,还基本了解了现场的生产情况以及现场的管理水平。
然而,步行巡查一夜,路走十几里,现场看了几十个,却毫收获,产进也并未恢复,直到公鸡啼叫,东方泛白,内衣已被汗水浸透,他决定原路返回。就在此时,远处的路上一道白烟泛起,一辆暗色越野疾驰,渐行渐近。他知道,沿着脚下这条路再往远走只剩一个现场,原来,胜利只差一步。他当然不会傻愣愣地站到路中央把这辆装有暗罐的载重越野车拦停,只能一个翻身趴到装载机平整路面时堆到路边的土堆后面,任由这辆“咯吱咯吱”浑身是响的报废车从面前飞驰而过。看着远去的狼烟,吃着慢慢沉下的黄土,他满含正义地骂出了恶狠狠的一句话:“狗日的。”
他抄起随身携带的木棍,气愤地朝着路边的土堎上猛地就是一下,脆弱的木把应声折断。他又在心里愤恨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正事儿没人管,腐败哪都是,一根小小的拖把棍都是豆腐渣。”他基本已经判定是谁出问题,掏出电话拨过去,直到里面传来人接听的提示,他才挂掉电话。他本来想打电话过去质问,电话没通他反而更加暴躁,决定走过去问个究竟。
才走几步却又停下,他问自己,即便冲到现场又能如何?对方可以想出一百个理由抵赖,人家甚至可以把自己描述成勇斗盗贼的英雄。最终他还是决定掉头返回,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当然,他也可以把这一情况汇报上级,甚至报到刑警队,但他没有,他决定放人一马,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生活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