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斗争(2)
张海潮当然没有再回他原来的那个站，实在没有回去的必要。他在县城下车，打电话联系师傅取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随后又联系了新单位的站长，约好了便过去报到。
严格意义说来，张海潮在新的单位算是一个正式的干部，是班子成员。可是，对于他的任命，没有正式的文件，也没有走组织程序进行宣布，甚至就连报到都像是他的一厢情愿，没有人接，更没有人送。当然此时的他还不懂这些，只顾看到前途美好，不由觉得浑身是劲，如打鸡血。
在张海潮工作这个地方，出租车对散布在山原川道的各级机关厂矿了如指掌，循着张海潮的指示将车停在他的新单位的生活区门口。张海潮将一只装有行李的蛇皮袋和一个盛有洗漱物品的脸盆卸在大门外，打发过出租车，转身正好遇见一个闻声而出的老师傅。打过招呼，得知对方就是本站的党支部书记，而对方也早听说张海潮的调任，当即提起东西在前面引路，将张海潮带到尚有一张空床的职工宿舍。他让张海潮慢慢收拾，他要去给站长打个电话知会一声。而张海潮则安置物品，铺展床铺。
正当张海潮躺在床上舒展身体打电话向女朋友讲述最新情况时，才出去没有多久的支部书记匆匆赶回，说站长安排他先去下面新开发的一个现场蹲点儿。张海潮心其他，起身收拾东西，支部书记则在旁边连连道歉，说怪自己没有提前沟通清楚。他见张海潮年轻豪爽，并没有介意，便又趁热打铁传达站长给他的几项工作安排：一是做好产量监控，摸清新区块真实的生产能力；二是准确录取资料，分析数据，尽量掌握动态变化规律，这是将来写论文出成果必然需要的东西；三是闲的时候多监视周围环境，将偷盗情况摸排清楚，便于将来打击的时候能做到知己知彼。书记不懂生产，但意思基本传达到位，张海潮了然。虽然书记再三解释说不急用的东西没必要带走，可以留下，面前这张床还会给张海潮留着。可是张海潮东西少，本身没有彻底展开，很方便收拾，便又全部带上。他自然是体会到了支部书记话里话外表达出的歉疚，当然这歉疚里不难猜测书记对站长的这种安排也很为难，却又不得不贯彻执行。事实上，支部书记最为清楚，张海潮是被直接发配下了现场。
随着一溜烟的黄土飘飞，宛如火箭背后的烟尘，张海潮乘坐一辆皮卡，吱嘎一声停在了一个只有几台突兀的设备转动、四望了人烟、垃圾遍地、杂乱章的黄土梁上，这便是他新的战场。距设备几十米开外是蓝色顶子看上去崭新却简易的彩板房，是他的临时住所。顺着司机手指，不远处的两个梁上也安装有设备，景况如斯，同样也归张海潮管辖。
张海潮很是激动兴奋了一阵。他看到新设备油漆锃亮，整齐排列，上下翻飞。眼前场地上虽然有被重型工程车碾压翻浆的泥土和片片残留的积水，可对比已经视疲劳的草绿，寸草未生的鲜亮土黄恰恰说明这是刚才新投建的现场，这是另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这里需要做和能做的事情有很多，都不是陈年旧疴，只要做，很容易就能看到改变，这给人以希望。
这是张海潮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到野外的生产现场来，按理说以前对他的培养计划也应该有所考虑，只是不知道何时会实现，如今却没想到被自己闹事儿的原因催动而提前，他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可是，想到自己关于现场一天都没学过、技术员也只不过是顶了一个自己安慰自己的空名字、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纸老虎时，张海潮又变得心乱如麻，从下爪，因此一念又不免得生出万分忧虑。
房子里只有墙角处有一张没放被褥的简易铁架子床，对侧放了一张崭新办公桌，桌面被尘土覆盖了厚厚一层，沾满泥土的地板上放有一台电磁炉，锅里是此前懒人未倒的面汤，已经发毛，里间靠里墙边有两个大号白色水桶，旁边的编织袋里是混在一起的袋装方便面、葱头以及几个土豆，看来前人即是靠此生活。不过也好，张海潮从来不会对硬件条件有过高要求，他心想，创业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张海潮斗志昂扬，别人想让他自生自灭，他却非得干出个样子来，不蒸馒头争口气，老子独占山头当大王，看谁小看谁。此时，他的气愤触动着自尊，自尊激发起了斗志。
他很快动手，床铺被铺展整齐，折行军被的看家本领也被施展出来。手上行动，脑子里却想到了高中时候的军事化管理，当年还叫苦不迭，如今看来还是严点好，这不就给自己用上了？从拿行军被第一的那天起，老天爷就给他准备了今天，他不自恋地想。床单低垂至床下半空，被抻直的下摆同样展示着房间主人的内务素养。他把地板清理干净，踏过又碾的泥和黄土下终于露出木质地板的红色，先用拖把再用抹布经过数次擦拭使地板红得发亮。他甚至将鞋放出门外，用设备上余出来的方形铁块儿在门前铺出一块儿硬化地坪。经过收拾，从内到外简单整洁焕然一新，很有生活的样子。
接下来又是几天，张海潮使出浑身解数，用尽毕生勤快，把垃圾清理掉，用铁锨把场地上坑坑洼洼的车辙填平，还不忘书记转述的三项重点工作。虽然有些工作他根本不懂，可是他有同学，还能打视频，三天不出，便自学成才。特别是晚上，他扛起消防斧头，在几个现场间大摇大摆来回穿梭，吓得那些爱穿着破衣烂衫来骚扰的小毛贼远远躲避，不敢上前。没有几天，他便威名远扬，再没有人敢前来以身犯险。
张海潮还抽出半天时间脱离岗位，叫了出租车冲进城去采购一番，不管是房间的简单装饰还是瓜果时蔬，他必须让自己的生活精致起来，即便别人看不到，但他还是感到心里很提气。
最可气的是女朋友，这家伙在视频里看到张海潮的工作生活反倒是羡慕万分，还说这不就是世外桃源吗？没有喧嚣，没有斗争，可以读书写字，设备添齐还能研究美食，关键是还有人给发钱。生活真的这般美好？看来不同人的眼里果然是有天地般差别，这再一次激发张海潮的灵感和斗志，他得精致再精致，有朝一日，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美好的日子自然如四溢飘香，传到有些人的耳朵里只分迟早，张海潮胸有成竹地猜想那些时常拿着仪器来测试数据、取样品的工人师傅们一定是某些人派出的探子。有人能够像小偷一样藏在角落里偷瞄他，说明在新一轮的职场斗争中自己又占了上风，他不禁得意洋洋，沉浸在自我创造的喜悦里。得意过后，他还不忘在和女朋友聊天的时候对他的一众敌人们嘲讽一番：“真是的，这点小伎俩都好意思拿出来使，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跟祖师爷斗法……”张海潮沉浸在自我设想的斗争里，甚至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终于有一天，张海潮正在午睡，一辆皮卡扬尘而至，停在彩板房前。由于天气尚热，彩板房的门开着，屋内一尘不染，屋外黄尘漫天。按照往常的习惯，来干活儿的工人们或者偶尔来检查的领导会将车直接开进现场停到距离设备不远的地方，张海潮只需要穿戴整齐跟过去应对即可。此时见敞开的门前扬起呛人的黄土，他赶忙过去先关了门将尘土隔在外面，暂时不顾停在门口的汽车。而车里的人也没有急于下车，在等飘扬的黄土消沉。
少卿，他推开房门站到门口准备迎客，几乎同时，车里的人也下车关门走向远处却没有急着要直接进屋。背影看去，对方三十出头，精神高亢自信，个子不高但轮廓粗壮，以上特点辅之皮卡座驾以及空空双手，张海潮直接就认定他就是站长。如果没有以上判断，张海潮可能会跟过去等着回答对方的询问，可眼下，明摆着站长来找他，他却有了别的想法，他虽然下意识地扯了扯双腿，但碍于面子的重压，步子还是没能迈动。心想，既然对方玩起了反客为主的伎俩，他却偏不入道，胜者就是胜者，胜者对失败者本来就应该居高临下。
果然，对方巡视一圈见张海潮没有理他，便调头返回，远远说道：“管得不，看来是大材小用了。”语气爽朗，气势压人。
张海潮装作不识对方身份，拿出打趣工人的话，笑应：“可惜，没有中央领导过来视察。”等人走近又说：“来，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