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好欺负
乘务员一下懵住,问:“怎么了?……”
“国家给你发钱就是让你这么干事儿的?这是明摆着占了别人的座儿,为什么还让坐在这儿?你们火车分开站票和坐票,还印上座位号,什么意思不明白?要不要回去好好培培训?尸位素餐,废物一个!”张海潮发出连珠炮,正义凛然,他陡然升起的音调吓得旁边有乘客猛一哆嗦,怨声连连。说完,张海潮又转身面对仍然坐在原位的丑陋男人,再次恢复了最初的温和,道:“大哥,人家一个女的,还带着孩子,这儿即使就是你的座,咱老爷们儿给人让一让也是应该的,何况人家买了两个座。”张海潮信心十足,他相信能够说服面前的男人,并且刚才他训斥列车员时的故意爆发,已是给男人做出提醒。
“跟你他妈的有关系吗?”
张海潮一时怔住,道:“唉,你怎么这么没素质?”
“我有没有素质跟你有关系吗?”说着,言语粗鲁的大汉站起身向前挪了半步,准备在气势上压倒面前管闲事儿的人。
现实的社会在这时候第一次提醒了张海潮,他在学校那一套太过幼稚,吵架,跟真理、素质、口才完全没有关系。遇到强手,他一时尴尬。报警,对,他想到了叫乘警,说:“报警,报警吧……”与此同时,社会又提醒他,他不再是象牙塔里受保护的天之骄子,人们可以口头上恭维他是大学生,但事实却不会惯着,因为他此时的第一身份是一个社会人。
张海潮第一印象对西北产生了厌恶,这里民风彪悍,并不淳朴。
当然,人本质上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那需要过程,以后再遇到看不惯的事情,他还是会像这次一样出头显能,不知在经历了多少次后才会慢慢有所转变。然而,经过多年,曾经的显能都如云烟,他也只有对这件事还能有一些印象。
当火车再一次稳稳停靠的时候,目的地到了。所有的疲惫与不快都在踏入这个千年古城的那一刻被暂时搁置。对于这个将来可能会和自己产生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张海潮能列举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等诸多优点,并且他认为这些仿佛都与他息息相关,他愿意接受和想象在这里的一切美好。
报到、双选,张海潮在这样一个他准备大展拳脚的城市只做了短暂的停留,便跟着几百人中分出的23人,在那个自称某二级单位人事科长的人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辆豪华大巴。他们出城,上高架,一路向北。
汽车在中途做了短暂的休整和补充,大约又过了5个小时,平静的车厢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人们开始隐隐约约地看见远处山梁上上下摆动着的抽油机,有一个的,有两个的,人们开始兴奋地拿出手机拍照。此时的汽车,行驶在高原之上,这高原地貌是比在电视上看到的景色还要波澜壮阔的存在。人们脚下,是不折不扣的千沟万壑,区别于老家华北山区的青石林立、翠峰挺拔,这里,远处能见的是天地接于一线,线下面是万壑绵延,这种景色着实让人搞不清此时大巴车轮所碾压着的是山,还是原。
经过一天的跋涉,汽车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一个被叫做厂的二级单位,对标处级,机关设在西北大地上的一座小县城里,与最初报到的地方相比,远不如那里庄严和宏伟。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较晚,那位科长代表厂领导为他们安排了极其丰盛的招待晚餐,并在餐前致辞。饭后他们又被临时安排住进了一个条件还不的酒店。这个时候,想必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想法:这里虽然达不到大城市的繁华,但条件并不算差,安定下来也能接受。
临时舍友是这23名大学生各自来到这个单位的第一个同事,他们客气地自我介绍之后,少不了试探性的交流,但很快话题聊尽,宣告熄灯睡觉,各自却拿起手机找各自心中重要的人去汇报一天的情况。不想,夜深人静,房间内突然电话铃响,张海潮接起时,被女声问及是否需要服务。虽然声音并特别,但他似乎也从中理解了这“服务”的特殊意味,想必不是指的夜宵按摩之类,便直接回绝,挂断电话。少刻,又突然感觉到自己做事可能欠妥,便陡然发声,告诉舍友:“刚有人打电话问需不需要服务。”舍友倒也直接,骂道:“于建国就他妈是个贱人。”所骂之人正是安排住宿的人事科科员,张海潮听了之后一段时间才在这话中悟得极深的寓意。又过不久,两人闻得隔壁传来夸张的咿啊之声,好在酒店隔音还算可以,二人故作淡定仍旧打字聊天。虽然很快这些人就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但不得不说,第二天这群人便自动分拨儿,面对同一件事不同人所表现出来的不同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一段时间之内他们的处事态度,也影响着他们事业成长的速度和高度。
在接受了三天的入厂学习之后,23人的小团体被再次拆分,张海潮与其他三人跳上了两辆威武雄壮的丰田霸道,前往这个庞大企业的下一级分支。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大队,科级单位,机关设在一个只有上百户的乡镇上。这座小镇周围群山环抱,黄土壁垒,绿植覆盖,沿街有些民房,星星寥寥,与农村异。大队机关院子不大,里面有两座崭新但颜色丑陋的办公楼,其他设置则一切从简。同样是学习了3天,他们各自为战,分别被大队下属的小队接走。至此,是深入得不能再深入的基层,也是从此,大学生们便开始为走出这山沟而施展他们的神通。
所谓小队,是以某一大型站库为中心,共同生活在固定环境中并工作在一定范围内的一个小集体。这样的单位,外表看上去整齐、规范、现代,生活条件却并不如意。也就是在近年,人们才大规模甩掉了彩板房而住进了砖混结构的三人间。由于工作环境是野外,大大限制了通勤水平,因此,需要完成连续生产任务的工人们不能每天回家,从而执行着连续工作20天,回家休息10天的大轮休制度。
张海潮自感幸运,碰到个85后的站长,甚是年轻,想必同龄人一定便于交流、利于沟通。站长是个精干帅气的小伙儿,某专科院校毕业以后享受了父亲单位对职工子女进行内部招工的好政策回家就业和发展。这是一个典型的职二代里的官二代,据说其父是本厂实权的正科级领导,其本人的站长职位也不过只是个过渡,用不了多久便会近水楼台,优先提拔到副科级的领导岗位。
到岗当天,安顿下来,已是下午三点多,烈日当空,天气焦躁,工人们貌似都已经午休结束,慵懒地走出宿舍在院子里各寻阴凉透风去了。站长观得时机,便大吼几声,唤起老老少少拖拖沓沓走向餐厅,在宽阔明亮能容纳四五十人就餐的餐厅里,为张海潮组织了一个欢迎会。会议内容非常简单,首先由站长对张海潮进行介绍,调子着实放得老高,并当即任命其为实习技术员,随后便对每一个工人的名字一一说过。倒是张海潮,被站长程式化的抬捧搞得有些兴奋,顿时感觉整个单位真的非常不,领导是这般年轻,这般英明,对大学生是这样重视,他顿时感觉到了前景的限光明。在他随后的发言中,更是慷慨激昂,如打鸡血,先是详细介绍了自己,诸如获得的荣誉、具备的优点、兴趣爱好等等,又表明了态度,阐述了理想,把自己立志做新时代有为青年的单纯、真诚展现得淋漓尽致。站长总结发言时更是说主体大学生分下来就是干部身份,将来都是局长处长的苗子,更说在座的师傅责任重大,不能辜负领导的信任,要把大学生培养好、照顾好等等,还说自己将主抓实习技术员的培养,随后他还给张海潮指定了一个副站长作为专职师傅。
张海潮的师父是一个粗犷的汉子,四十多岁,一口方言。张海潮凭借着意识里对师傅的固有印象认为,以后的日子就要恭恭敬敬地给面前这个师傅端茶倒水并对他整日跟随、唯命是从了。而事实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师傅哪里管他,师傅从不会吩咐他、要求他、批评他,张海潮甚至都很少能看到师傅的影子,师傅一直都在自顾自地忙碌。
一段日子下来,不光师傅这样,其他工人更是如此,张海潮的到来好像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他们在干活时对于这个新增的实习技术员只当空气。张海潮很快感到他这个大学生并没有如欢迎会上说的那般得到应有的重视,虽然他明白多看、多学、多做、在陌生的新环境里夹起尾巴做人的道理,可志向总要施展,但他却从下手,因此开始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