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圣光之下

骆飞一边摸索着解开安全锁扣，一边想象着自己在安全锁扣打开的那个瞬间，将如何像一片落叶般在空中飘荡，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然后坠落在某个角落，带着那些痛苦和悲伤，彻底地离开这个黑暗的、冰冷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世界。

“看——左——边！”

趴在骆飞前面的领航员突然把头半扭了过来，嘴巴尽量避开呼呼的大风，冲着他大喊。

骆飞吓得手一抖，停止了摸索。他抬起头，向左边看去，那边没有了大山的阻挡，露出一片开阔的天地，天边一片金色的阳光从乌云的间隙里笔直地穿透出来，好像数条金色的丝线刺破了云层倾泻而下，如同一片圣光洒向人间，云彩因此而镀上了亮闪闪的金边儿，大地因此而变得色彩斑斓……他愣住了，痴痴地看着这片圣光以及这片圣光之下广袤垠大地，城市镶嵌其中，好像是一块巨大的闪着金光的电脑主板，高楼、大厦、桥梁、道路、车、树、人、影，看上去就像是主板上微小的电子元件和集成电路，繁复、神秘而又渺小……

领航员喊完话就把头转了回头去，继续驾驭着风，控制着滑翔伞，向左边的天空飞去，他并没有察觉到骆飞伸向背后的右手。但是此时骆飞的右手已然滑落，一阵强劲的风吹来，他顺势展开了双臂，想像自己是一只大鸟，在天地间奋力地伸展着翅膀，迎着风，掠过层层薄雾，在高空中冷静地俯瞰一切。

他不再试图去解开自己的安全锁扣，而是和领航员一起驭着风滑翔……天空忽然明亮起来，美丽而辽阔的大自然悄声息地包容着人间的一切，善、恶、美、丑、悲、欢、离、合……他想到了他的梦想，忽然对阳光下那片五彩斑斓的世界心生向往，那向往在他的身体里慢慢地蠕动，悄声息地扩展开来……他刻意地放松了身体，让自己仅仅由那根安全绳索牵引着，在风中荡来荡去……多么神奇，大自然中那么多平平奇的生命，或者平庸，或者短暂，或者必定会在下一秒枯萎死去，那又怎么样呢？不都坦然地活在此时此刻吗？——火车上的女乘务员，披着金色的晨光，为那个颠簸了一夜的他，端来了一杯热乎乎的白开水；烧饼铺里乐观的哑巴和他的女儿，站在橘黄色的灯光里，在那个绝望的夜晚，给了他两个能量满满的五香煎蛋烧饼，告诉他黑暗并不可怕；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忙碌的收银员，打开了那盏彻夜长明的灯，在那个令人迷失的寒冷黑夜里给了他一个坚定的方向；还有那间餐厅里的大主厨和那个热心的、与他惺惺相惜的小李……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们，用自己的顽强、乐观、勤劳和互助，言地对抗着世间的黑暗、寒冷、饥饿和残酷，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幸福温暖的瞬间。

的确，对于弱小的个体来说，这个世界太大、也太复杂，有太多的事情法改变，太多的事情法两全，黑暗处不在，可以轻而易举地吞噬了他们的身体和他们的灵魂，使他们万劫不复！然而，有一样东西，却永远都法被吞噬——那就是“向往”——对美好的向往、对梦想的向往，它存在于每一个生命的内心深处，使每个弱小的生命都顽强，使每个卑微的个体都向上，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着的星光，虽然微小却不可淹没地存在着……

他还活着，在这个既残酷又美丽的世界里飘飞，眼前，金灿灿的阳光下，一条倾斜的地平线将广袤的天地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繁华的城市，一半是静谧的蓝天。

风，依旧是那么大，依旧是在他的耳边呼呼作响，可中风中却再也没有了那些让他痛苦的声音，而是一个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地告诉他：“朝着你所向往的方向走，去做一件让自己觉得了不起的事，不论遭遇如何，持之以恒地付诸行动，你的坚持必将照亮人间的黑暗。”

是的，或许他法拯救自己，他终将死去，但是，他可以点亮自己，使自己成为那些发光的人们中的一员，拥有与他们同样的光芒，而不是一个人惨淡地离开。他相信那光芒便是这个黑暗的、冰冷的、残酷的世界里的最大的财富——一股力量由心而生，顽强且坚定。

他仍旧身分文，又饿又累，却已经不再是那个绝望的、孤独的、一所知、一所有的人了。

仿佛就在一瞬间，他心中野草被点燃了，形成了一片法遏制的燎原之势……

不知道引航员从哪儿弄出来个自拍杆，示意骆飞在空中拍几张照片留念。骆飞很酷地看着自拍杆那头的手机，在空中留下了自己坚定而迷人的笑容。

要降落了，在高空，任何形式的降落都是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骆飞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地方降落，不过没关系，他很清楚，他可以失败，也可以死掉，但是只要还活着，他就会面向阳光，面向美好，面向他所向往地方，顽强地活下去。

地面近在眼前，引航员示意他放下双腿。

一大片尘土飞扬起来，什么都看不清，骆飞突然感觉自己的双脚触到了地面，上身被滑翔伞巨大的惯性拖拽着，不由得向前狂奔了几大步，然后一个趔趄重重地趴在地上，摔了一个难看的狗啃泥。

但是，没有关系，他从容地站起来，吐掉嘴里的泥沙，心中默念：

“安全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