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巴车上
不知道在电影院的大厅坐了多长时间，骆飞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他站起身来，在商业区里慢慢地溜达，大玻璃窗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又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他不太想吃什么正经的晚饭，走进一家超市里，用手里仅剩的一点儿零钱买了些自己爱吃的零食，边走边吃。他也并不急着吃完，而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吃，因为他知道，吃完了这些东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
凌晨时分，骆飞拿着通宵夜场电影票，走进了电影院的放映室。放映室里暖暖的、空荡荡的，宽大的暗红色的座椅，柔软、舒适，是自他离家以来待过的最舒服的地方。他面前的大荧幕上播了几条广告之后，就开始播放影片了。其实他倒是挺想看一部惊险刺激的恐怖片的，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能有多残酷，顺便也检测一下自己的承受力，比如，四周都是尸变、蛆、腐液、巨人冠，浓浓的尸臭味，他可以不变色吗？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被卡车碾压得血肉模糊，钢筋从脊背中穿出，却还活着，残喘着，感受着所有的疼痛，他可以没有关系吗？又或者是，当周围的一切都法用科学解释，奇怪的现象频繁出现，真实地感受着各种神秘的威胁，他可以不惊慌吗？再或者是，当所有的人都突然变得陌生，戴着伪善的面具，却露出邪恶的端倪，未知中，他一个人，仍旧可以泰然吗？可是夜场里播放的电影一部接着一部，基本上都是老片子，一点都不刺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是让他感到失望的，尽管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梦想，可是脚下却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道路，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掉进万丈深渊。他胡乱地念叨着，迷迷糊糊地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醒着，当然，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时间都毫不留情地把他拖向明天，而明天又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他毫头绪。
荧幕上竟然开始放映一个喜剧，很闹，他彻底醒了，完全看不进去，从喧闹的放映室里走出来，独自来到影院大厅，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一夜未眠。
世界继续颠簸，在边际的沙漠中，他平平地摊开着手掌，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又一颗彩色的钻石从掌心滑落，可那早已僵硬的手指啊，却怎么也法卷曲，怎么也法握住……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痛还是不痛，就只能那样傻傻地看着，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关……
又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空开始蒙蒙亮了。
清晨，参加三角翼滑翔伞活动的人们早早地聚集在了商业区的广场边。即将要载着人们去滑翔的大巴车从昨晚就一直停在商业区的大门外，几个年轻人在一旁既兴奋又紧张地聊着天，工作人员招呼大家有秩序地上车，骆飞跟在几个年轻人的后面一起上了车。
出发了，车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渐渐远去，城市的边缘渐渐显露出来，周围的建筑群变得稀疏、矮小，马路两侧的行道树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密集，一棵接一棵地从窗前划过。大巴车穿梭在交替变换的晨光和树影之间，高速地开往郊外，车厢里忽明忽暗……
骆飞独自坐在车厢的尾部，看着窗外的风景在眼前飞快地闪过，思绪就好像是坐上了一台开启着的时光机，在变幻的光影中，飞一般地穿梭回了他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和现在一样，那天，天空中有好多云，不停地流转，阳光淡淡地，忽明忽暗，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进安静的教室里，教室里坐满了人……
上午，数学课，骆飞乖乖地坐在教室里。数学老师姓王，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省级特级教师，长脸、圆下巴、三角眼、高个子、有些秃顶，几绺稀疏的头发从脑袋的一侧盘绕到另一侧。王老师说话时的语速极快，音量不大，却简短有力。他曾经带过很多届高中毕业班，不仅状元频出，而且每一届学生的高考数学成绩都名列前茅。
说起来，王老师每天的授课方式倒也很简单，粗劣地讲一下课本知识之后，就是每天让学生做一套卷子，名校名师指点答疑卷、各类题型的归纳整理卷……一遍一遍地做，课下做完，课上讲，在当前的教学大纲下，高考能考的数学题全都被他的学生们翻来覆去地做烂了，考试成绩能不好吗？当然，王老师也非常清楚，每套卷子完成的质量是至关重要的，若是同学们心不在焉地胡乱写完，那就等于在浪费时间，相当于白做。所以，如何才能保证学生们可以高质量地完成每一套卷子呢？这才是王老师真正的厉害之处。
王老师并不会每天都把数学卷子收上去逐一批阅，而是在上课的时候，从一个随机的座位开始，让学生们按照座位顺序挨个站起来解答卷子上的题目。每人一题，答完坐下。轮到的学生必须快速地说出题目的答案，再流利地讲出其中的关键步骤，如果答不出来，或者是说得了、慢了，就表明该学生对题目不够了解，对卷子不够重视，作业完成得不够用心。这个时候，是任谁都免不了要遭到王老师的批评的。若是女生还好，只是几句刺耳的话就过去了，可若是男生，那就恐怖了，会被王老师从座位上揪出来，一通羞辱，然后推到教室后面，罚站一节课。
班里的同学们都非常害怕王老师，没有人愿意被他当众羞辱。所以，大家每天首先要完成的第一项作业一定是数学作业，至于其它学科的作业则一律放在数学的后面。
骆飞肯定是做不完卷子的，他根本就不会做，但是，他也并不像其他同学那么担惊害怕，因为他有自己的应对方法。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提前把同桌的答案和解题步骤抄下来，后来熟悉了之后他就会在课堂上提前目测一下自己前面的人数，再用目光数一下卷子上的题目，这样就能预测出自己将要回答的题目，这个时候他再把同桌的答案和解题步骤抄在自己的卷子上，这样只抄两三道题就可以了。轮到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只要简明扼要地把刚刚抄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念出来就好了。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东西，而王老师也从来都不追问他更多的解题细节。
当然，你可千万别以为王老师就真的这么好糊弄，骆飞之所以可以这样，是因为他的数学成绩实在是太差了。王老师心知肚明，骆飞是靠花钱进来的，说实话，王老师对这种学生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课堂上的时间那么宝贵，怎么可能浪费在一个毫希望的学生身上？所以对于骆飞，王老师向来都是处于忽略状态的。在这一点上，骆飞跟王老师是心有灵犀的，所以一段时间下来，他们之间一直相安事。
但是，那一天的数学课上，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王老师在课堂上的走位非常奇怪，总是让骆飞毫死角地暴露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王老师那对小而有神的三角眼时不时地发射出一道道严厉的目光，扫描着骆飞的座位。也就是那一天，骆飞的数学卷子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骆飞一直以为，他只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安静得可以忽略的人，就可以顺利地混完学校里的课程，他那样上完了小学和初中，也一样可以继续上完高中，然而，这一次，他了。那一天，王老师打算要好好地关照他一下了。
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满地的干树叶被风刮着、卷着，哗啦、哗啦地到处乱跑。教室里的气氛格外紧张，在王老师目光的频繁扫描下，骆飞的那些小把戏完全没有了施展的机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同学一接一个地站起来，又一个接一个地坐下，心急如焚，很快就要轮到他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测数着自己将要回答的题目，然而却几乎找不到任何机会可以把同桌的答案抄下来。
轮到他了，他必须得赶紧站起来，可是，他手里的试卷上还是一片空白，他的大脑里也是一样的空白。他硬着头皮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同桌尽量把卷子凑过来一些，他斜着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同桌的卷子，他看到了答案，心中一喜，然后挠挠后脑勺，张开嘴巴刚要把答案说出来，就感觉自己左侧的脸颊被一只冰凉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地钳住了。他不得不顺势歪下脑袋，弓着身子，任由那只大手钳着自己的脸，硬生生地把他的身体从座位上拽出来，一直拽到了讲台上。大手终于松开了，他左侧的脸颊被拧得红一块白一块的，火辣辣地疼。教室里鸦雀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他站在讲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更加不敢想象此时此刻李颖正在用怎样的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