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开端
王老爷子把长刀塞进柳文安手中,卸下背上年轻时专用的三十石大弓,紧咬牙齿眼睑紧缩,粗糙的脸膛升满赤红,鼻息急喘浑身力量聚集在胳膊上,隆起一块块的硬实的肌肉,搭箭、瞄准,箭射,男子应声而倒。
柳文安精神一振,神色若狂地滚下屯墙摸出锣‘哐哐哐’狂敲,边敲边喊:“死啦,死啦,屯外领头的人死啦,剩下的人跑啦,剩下的人跑啦,都跑啦!!”
这场用性命相搏的战斗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落下帷幕,交战时长不足半个时辰,可洪屯上下却如历经三秋。待贼兵退却彻底不见踪迹时,原本黄砾粗糙的屯墙已换成血红衣裳,在冷风黑夜中散发出温热的血腥气。
夜虽已走过最暗黑的三更时刻,墨黑的上空仍无星光影踪,只有噼里啪啦地烧着的房子温暖着一方天地,洪屯之中却是哭嚎悲声响成一片。
彼此起伏的哭腔声将柳文安木然的感官重新唤活了起来,手上黏腻的不适感引她低头看去,掌上的大刀在昏昏暗暗的光影下嘀嗒嘀嗒地蜿蜒成水迹,刺眼的红让她脑海里紧蹦了一晚的神经,啪的一声断掉,散失了全部的力气跌做在地上,神色惶遽地环顾四周没见得兵賊厮杀,才确认这场原始又血腥的战斗真正结束。
洪屯保存了下来。
她也从敌人的刀锋下活了下来。
眼泪刷的一下流出,那些敌人的、屯里自己人的尸体横竖摆列在路边墙角,像秋收后的麦杆,软趴趴地却保持着生前拼死战斗的模样。
第一次杀人的画面不停地冲击柳文安的脑海,弯腰捧腹呕吐,只觉得肚子里搅肠拌肚翻江倒海,血溅在脸上的触感重新被神经扑捉并放大至全身,跟空气中的铁腥血一起充斥着她的胸腔,填塞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场亲身经历的原始战斗彻底敲碎那点不可与人说的隐秘骄傲,原来她也是会死会流血,战后胆怯后怕的情绪和耳边泣血声像一把铁钳掐住她的脖子,脑海里只翻滚着一个念头:回家回家回家!
她要爸妈!
“二娃、二娃,你在哪啊”
“爹,爹你醒醒......”
“安安,安安”
柳黄氏扶着柳奶奶在半明半亮的土路上焦急地呼喊着柳文安的小名,偏过头不敢看两旁横七八坚、扭动嚎叫的伤员,生怕安安也是其中一员。
跟随在后的柳珠儿披散着一头乱发,往日红扑的脸蛋沾染着一片混杂灰末的血迹,不停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终于在那堵深红腥气的屯墙墙角隐约见到柳文安的身影。
“小弟小弟”柳珠儿飞奔到柳文安跟前,才发现小弟身旁一滩吐出的污物,眼睛发直脸色死白,心道不好连叫奶娘亲。
听到喊声柳奶奶一把甩开柳黄氏颠跑到跟前,一把抱住柳文安颤着手将摸索她一遍,确认没受伤后摩挲着沾血的脸蛋溢着泪地高声呼叫:“安安回魂喽,安安回魂喽,奶奶在这,奶奶在这。”
“安安,别吓娘亲”柳黄氏拉着呆愣愣的柳文安凄怆泣哭,心里愈发加恼恨自己肚子不争气,要让安安作男儿上前拼命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