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京
孟如韫死后在世间蹉跎了十年,终于等到破除执念,清净归去。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变得越来越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正从这世间干干净净地离开。
忽然一阵猛烈的颠簸,她感觉到身体重重一坠,像撞在什么东西上,意识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又一阵颠簸后,孟如韫睁开了眼。
入眼是枣木黄的车厢壁,她正蜷卧在一驾逼仄的马车里,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驶得飞快,颠得车厢里的杂物四处乱滚,刚刚她正是撞在了放书的木箱子上疼醒过来的。
车厢外传来青鸽清亮的骂声:“你个破烂小道士到底会不会驭车啊!我家姑娘可还病着呢,你这么颠谁受得了啊!”
答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你又要天黑前进临京城,又要走得舒坦,你有本事加钱去请我师父啊,或者姐姐你这么有力气,先行去前面把路铲平不就行喽!”
“嘿你个——”
“青鸽……”
车厢里探出一只细白的手臂,挑开了帘子。孟如韫双眼通红地望着正横眉冷目吵架的青鸽,颤抖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哎呀,姑娘你醒了!这才刚睡着,肯定是颠醒的。”青鸽忙钻进车厢里,车厢很窄,她大半个身子刚缩进来,突然被孟如韫一把抱住。
孟如韫紧紧抱着她,浑身颤抖,过了一会儿,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青鸽手背上。
青鸽吓懵了,“怎么了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了?”
驭车的小道童听见了车里的动静,下意识地放缓了车速。
孟如韫不说话,只是抱着青鸽一个劲地落泪,许久才松开她,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
“到底怎么了?怎么哭得如此伤心,可是身体难受?”青鸽焦急地问。
孟如韫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事,就是刚刚做了个梦,吓着了。”
“什么梦能吓成这样?”
孟如韫扯了扯嘴角,“说出来怕吓着你,不说了。”
她挑开车侧的车帘往外看,她们刚从山路上下来,驶上了一条开阔平坦的道路。孟如韫认得这条路,是从鹿山上鹿云观到临京城的必经之路。路边开着一丛丛淡紫色的小野花,散如繁星,此花名紫牵,花期在春季。
一些久远到模糊的记忆渐渐苏醒,孟如韫把头探出车厢,远远望了一眼身后隐入云霄的鹿云观。
十六岁那年,她在道观中为母亲守灵已满三年,收拾行李去临京城投靠舅父,彼时正是三月中旬,紫牵花开了一路。如她所料不错,她应该是因着某种尚不清楚的机缘,重新回到了年少时期,回到了她自道观离开后赶往临京城的路上。
孟如韫望着远天变幻无穷的流云,心中感慨万千。
天地造化,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