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

觞臣决定以后这么冷的天就不要骑自行车了，干脆起早点走路上学。一大早的冷空气实在冻得叫人受不了，还有漫天的大雾。起早些，说不定起早还有人陪呢。

出门的时候是一个人，但是回来的时候却不是。

等到晚上，一天的课程随着广播里一声“下课了，老师您幸苦了！”悄然结束。觞臣照旧是把自己从头到脚捂得严实，推着车出了校门。

此时的天色早就不像晨间那么阴暗了，月亮和几珠星光从漆黑一片中露出来。走了一段，路边柳树与学校的灯光还有马路上的喧闹声渐渐向身后隐去。经过一处老公寓，还有灯光从窗户里射出。窗前不远处的花坛里植着两棵枣树，他们自然是早就“秃发”了的，剩下的只有粗糙高大的树干和干枯的枝杈。枝杈铁箭似的像夜空突去，在末端，正好有一颗紫红色的星星歇在上面。

那颗星星觞臣早就注意很久了，其实天上的星子也是很懒的。譬如今天很冷，所以就算是天晴也没几颗星星出来。只有月亮和那么些许的星星坚持得住。那紫红色的星星就是其中之一。觞臣早发现它与众不同，颜色很漂亮，就是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紫微星么？不是的。紫微星是北斗七星的主星，不是紫红色的。而它却在西南夜空六十度的地方。起初他还以为那是航班的小灯，也不是，它不会闪动，也不会消失。几乎每个夜晚，只要晴空万里，稍稍抬头去便看得见它。

不知怎么的，觞臣觉得树梢和星星的交合的地方过于巧合。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会儿，就觉得是树梢尖尖戳破了夜空似的，紫色星星就像个漏洞，太空中的神秘光线透过它俯瞰着人间。

一会儿，飘渺的云层遮住了一半的月亮，觞臣也觉得身上变冷起来。他意识到温度正在下降，于是又推着车往家里走。

“你怎么不等我啊！”觞臣正推着车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咱们上次不是说好的么？”

他回过头去，不远的路灯下正走来一个人，听声音他就知道是琪琪。和他一样，为了抵御这提早来的寒冬她也把自己打扮的臃肿不堪。带着毛线帽子，脸上带着口罩，脖子上系着长长的围巾；白色的棉夹袄里是垂到膝盖的灰色毛衣，手插在兜里。下面是藏青的牛仔裤；脚上踏着一双褐色棉靴。整个人除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在外面，其余处根本见不到外露的肌肤。

“穿这少，冷不冷啊？”她走来，一边说话还一边用手轻轻拉扯着觞臣肩膀问道。

“我还好的，在日本冬天都不穿这么多的。”觞臣等他走到自己的身边，“但是这里的冬天的确是冷。”

“你鼻子怎么嗡嗡的？是不是感冒了？”听出觞臣声色有些异样，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支棒棒糖递给他。

“有点儿。”觞臣回忆起上次就颇是不好意思，于是也没动手接。其实说实话，他本身也不怎么喜欢吃糖。

“你还客气上了，给你就拿着呗！”她看觞臣不接，便不由分说将糖果塞到他上衣帽子里。

觞臣再没有推却，讷讷的将糖果接下放到口袋里。他也没有道谢，仿佛真像琪琪说的，客气都是多余的了。“你每天都带糖果回家吗？”

“没有，这都是下课买的，偶尔会剩下一些。”琪琪向她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你的时候都会剩下点儿糖啊、小饼干什么的。”

“啊？那你不是留东西来投喂我的吧？”觞臣开起玩笑。

“那也说不定呢？可能我正在享受一个饲养员的快乐。”听他说着玩笑话，琪琪笑了起来。

他们并排走着，从一处路灯走到另一处路灯，这条路上行人车辆很少，尤其是晚上。隔远望，两人细细簌簌的谈话声时有时无，中间还杂着欢笑。路边的树木凋敝了枯叶，剩下的只有瘦骨嶙峋的枝桠冲天直上，将这冬季装点得格外冷酷。好在路灯还是通明，二人说话时，白色的水汽随言语吐露。似乎两个人结伴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再没那么冷了，连时间也过得很快。

“我们家其实很普通的，我姐姐你知道，我妈妈就是古茶宇的老板，上次带给你的吃的东西就是她做的。”两人走到紫竹桥上，像是聊起了家里人，觞臣便给她一一介绍。

“那你爸爸呢？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爸爸。”

“他呀？他就是一个公司的职员，好像是经理来着。”

“经理？”

“嗯，部门经理。”

“可是我听说他是总裁呀？”

觞臣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风声，挠着头磕磕巴巴的敷衍她：“不是，副级干部吧。我不知道。”稍微停顿一下，他又说：“一个公司总有那么几个股东的呀，所有的股东都可以叫什么什么总、什么什么老板，但不是什么总啊、老板都管事儿的。”

“哦~这个我学过，股份有限公司和有限责任公司不一样；持股方式又资金、土地、知识产权……”琪琪恍然大悟，脑海里不断浮想政治课本上的知识。

“啊对对对……”觞臣眼见着岔开了话题，不禁默默舒了口气，“这应该是我们过几天要学的。”

“好像是的。政治必修的四项就是经济、政治、文化、哲学。不过你们学的也太慢了吧，两个月才学到这里。”

“那你们学的也太慢了吧？”

“还好吧。我们都是一边学新课一边做练习，新课学很快，练习讲很慢呀。”他们两个班的政治老师都是林老师，区别就只是他是高一三班的班主任。觞臣解释道。

等过了桥，觞臣扭头看了她一眼，不只是夜里太冷结了霜，还是哈出的水汽凝在了睫毛上。路过一盏路灯，橘黄的灯光洒下来，眼角眉睫见散着零星光点。“我脸上有东西？”琪琪察觉觞臣一直盯着她，摩挲着自己的眉毛和额头。

“没有啊，我就看看而已。”要是以前，觞臣肯定会先楞一下，然后眼睛滴溜一转顾左右而言其他。现在却没有，还是继续看你着她，“我觉得你很漂亮。”说完，便扭过脸看向前方。

现在换作琪琪愣住了，她只小声：“嗯。”没有再说什么，只跟在他身旁往家里走。

零星的光点随着气温、阴云隐逸下去，觞臣把琪琪送到家门口，接下来那几百米的路程剩下一人“一骑”。等走到雨花巷口，巷口还是传来锅铲敲击炒锅的声音、烧烤架上滋滋冒油的声音、笑声、你来我往的话声。

“……我们？我们放假还早呢！等到一月份吧……行啊！反正我们好像有很久没见了，到时候放假叫上冉闵、李慎道几个叙叙旧……”觞臣一手推着车，一手讲着电话，在巷口灌进的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