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
二零一六年 六月十二日 下关小雨
最近老是听说我们终于要回家了。当然,“我们”并不包括那个男人。妈妈常告诉我们,他爱工作胜过爱我们。于是妈妈恨他,微醺怨他。我呢,倒是没什么感觉。
七年前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对于这岛屿,我是新客。而七年后我要再回去,对于那片大陆,我俨然是个“日本人”。所以,我要不要跳到海里去,什么国人也不算。可是正不巧,我到底是跳到日本海还是东海呢?可能,我沉到海里,他们哪个国家也不愿要我。
《下关少年杂志》这几天一直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催我的稿件。编辑社里那么一群人,他们怎么会知道家里只有妈妈和微醺会管我呢?他们一和妈妈联系,只需一个“不”字就可以否定一切。他们又怎么知道,其实是我不想写了呢?
其实我很想回去的。可是我又害怕。竟不知如何是好。
窗户上挂着白色窗帘,窗棂上是透明的玻璃,玻璃之外是阴云,阴云落下霖霖雨珠。今天的假日,觞臣本是约了清子和鹤羽他们出去郊游的,结果一场讨厌的雨断了他的念想。等到傍晚,等到天黑,圆珠笔在白纸上来来回回,写完今天的日记,合上本子。
觞臣正准备上床睡觉,妈妈却推门而入。
“跟你讲个好消息!”妈妈好像很是兴奋:“我们要回中国了!”
“早听说了的。”觞臣把头埋到被窝,妈妈本来以为他会高兴,可是他却没有。
“你不高兴?”
“高兴得很。”
“为什么?”
“你高兴我就高兴。”觞臣回答的极为敷衍。
楚珊很拍了下他脑袋:“正经的!”
“哎呀~”觞臣将脑袋露出来:“就是不用中考就可以上高中了呗。”说着,他还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早就听说中国初升高就要经历一次严格的中考,那时候他还有些忐忑不安,不过现在好了,经过爸爸引荐,他可以逃过一劫。
“不会吧?你就是为这个而高兴的?”觞臣妈妈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成绩一直很好么?”
“我又没说过不好。可是不想考试和成绩好坏没什么关系吧?”
觞臣其实比谁都怕麻烦。小的时候刚来日本就不情愿,现在又要回去,他自然也不想。心里想:在这里都过了七八年了,这里的什么都已经习惯了,结果还是要折腾来折腾去的。想到此,脑子里一团乱麻,赶紧倒头到被窝去。妈妈再要与他说什么,他也是隔着被子随便敷衍两句,直到她离开他的房间。
静静的,窗外只剩黑夜和雨声了。扳着手指算的话,大陆的中考已经迫在眉睫了。初中生涯虽未结束,但对于觞臣而言,亦可提前说再见了。对于前途,不敢问。只是响起几天前还在教室里讲课的先生,还有吵闹的一帮同学。不得不承认,对于觞臣而言,日本的教学是种煎熬。要不是有人告诉他努力学习后就会有奖励,他才懒得读那些“啊、依、屋、欸、哦……”。
再有几天,就见不到那个叫赤松清子的女孩子了。想想,跟她做同桌少说也有六七年了,从根古国立小学到利根中学。现在还有点舍不得呢!因为家里是剑术世家,所以她很小就练习剑术。小学的时候,她还是又黑又瘦,个子也小,头发也剪得短。从远看竟不知是个女孩。现在长得是越来越标致了,留起一头漂亮的黑发扎在脑后;可能是长锻炼的缘故,眉眼间总有机敏的神光;嘴唇红润;而脸庞,总是红扑扑的。
刚到日本,爸爸为了节省管理他的时间,索性就给他报了一家剑道馆。场馆离家很近,附近的学生大多又和他年纪相仿,于是他很快就结识了不少朋友。犹记那时,觞臣操着一口半吊子日本话和他们一边玩耍一边交流。而他们呢,对于他这位外国来的小伙计也十分友好,他们一边教觞臣练剑,一边教他日语。
也都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喜欢三五成群的在大街上瞎晃;有时把馆里的竹剑偷偷带出去,把花坛里的草木假象成敌人大肆劈砍。可是对于剑道上的练习,这几位倒是不怎么上心。只要有什么儿童段的比赛,“赤松剑家”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
觞臣窝在被子里,一边回想一边感叹,感叹之余还莫名觉得好笑。他、赤松鹤羽、本间诚、吉田新川还有广田长泽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外头,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然而那是,赤松清子总想跟在他们后面的影子一般。
就在几天前,实力举办了少年剑术大赛,赤松剑家竟然破天荒的拿了积分榜前三,第一第二全是本馆学生。尤其是鹤羽,连续击败数位强敌最终得到冠军。想到此处,觞臣窃喜——他还拿了个第五。
有时候,凡是长辈,老师也好、家长也好、教练也好,无论是谁,总会觉得他们几个吊儿郎当的。但是一到重要时刻,马上就能拿出本事,拿出成绩来。
等等——觞臣想到成绩,脑袋里又浮现了其他的事情。就是考试,期末考。
按照本来的打算,觞臣不仅不用通过中考,很可能这次在利根的最后一次期末考也不用考了。但他却不想如此,他觉得做事要善始善终,最好和他们有个告别仪式,吃个饭什么的。给结局一个完美,最后的离开也要美满。
想着想着,觞臣就在雨夜下睡着了。
话说回来,但凡是最终离别的结局,都算不上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