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演说家
林老师很早就跟觞臣说了,因为作文写得极好,所以高二的语文老师想让他上楼去讲点儿什么。不够国庆的时候玩得太舒服了,他怕早就忘记这事儿了。今天晚上正好是郑老师的晚自习,她讲完卷子,评完作文,两节课也就过去了。按常理,不管哪个老师,晚自习的最后一节大概率是会留给同学们做自己的事情的。而觞臣此时正想修改自己剩下的几张试卷。
“觞臣,现在有事做么?”觞臣正改着试卷,圆珠笔还不停的在手上转着。郑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就来到他傍边了。
觞臣抬头,“没有。”他回答。
“是这样,”郑老师俯下身子悄声说到,“楼上二一班的张老师前些天看了你写的作文,觉得写的很好,托我请你上去介绍下经验,你现在可以去么?”
“啊?怎么介绍?”觞臣很是惊讶。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去,只是他不知道讲什么。讲话什么的,对他来说向来就是件难题。
郑老师没有看透他的意思,微笑道:“就随便讲一下心得呀、方法呀什么的。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说完,他拍着觞臣的肩膀,旋即就要离开。
“那好吧!我去试试吧!”
于是这般,觞臣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上楼去了。正在他还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楼上的张老师便已经下来了。起初觞臣还不认得她,还是经她介绍陈述后才晓得她也是下楼来找自己的。
来到教室门前,张老师先进去了,他深吸了口气,也紧跟了进去。
一上讲台,张老师就拍手示意:“大家把手上的活都放一放!这就是我上节课跟你们讲的你们高一的学弟!”众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讲台,“他的月考作文,我刚刚讲过,你们也读过……”
“啊?!你们还读过?”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觞臣竟愕然了。
“怎么?是……不能读么?要不你自己再读一遍。”张老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疑惑道。
“没事……”觞臣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唐突,便平静下来,“老师你继续吧。”
“李觞臣的作文,我们几个语文老师都读过你们的。感觉很好,尤其是隔壁崔老师,说他的文章和你们的读出来感觉就不一样。刚刚你们读了,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感受,所以我们刚刚也聊过自己的感想。可我们读到的和觞臣同学写的,肯定还有出入。所以我现在有幸把它请到这儿来,将自己的感想和写作方法说给大家听。”张老师退了一步让开位置,将觞臣一迎:“现在我把讲台给他,让他亲自将给同学门听,大家欢迎!”
一言已毕,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觞臣挪到讲桌后面站直了,而张老师则走下台去当起了听众。觞臣无辜地看她一眼,她却向他微笑:“可以开始了。”她对觞臣说。
“哼嗯——”觞臣清了清嗓子,站在那里良久,“首先我很感谢大家阅读我的作文……”
说着,他声音一顿——卡住了。将头微低,不知到底说些什么好。难道一次小小的分享都要说成获奖感言么?他问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冠冕堂皇了?
“其实我是不喜欢写作文的。”他又说,“限制了时间,限制了命题,还叫你写出好东西来……”他不再那么客套了,决定换一种方法来讲。说完,还不忘看看大家都反应。
教室里的人还能有什么反应呢?整个教室十分安静,静的能听见外面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你讲你的,他们不作声听着就是!
“写作文也好,写文章也好,都出自于内心,都来源于感性。然后呢?考试的时候要限定你的字数,限定你的时间。甚至你想写什么,命题人都要限制的死死的……”他嘴里讲着,眼睛却不断的朝教室里各位同学瞟去。
“看我干嘛?我连作文都写不完!”忽而,后排窗边有个学长叫道。觞臣并没有审视他,可能是那轻轻地一瞟正好让他抓住了。顿时,教室里便笑作一团。
就在同时,觞臣紧绷的神经好像也随着众人笑声突然就放松了许多。他打心眼里感激那学长。气氛对了,他终于放开声继续讲着:“写不完也没有办法,考试就是考试。其实大家身为学生,都遇到过这类问题。我也并不是想说我的作文多么多么好,其实说起来,对于考试,各位学长学姐肯定比我清楚。但今天在这里站着,我又必须讲点什么,不讲点儿,恐怕浪费大家时间。”
言罢,大家才知道正题即将开始,于是教室里又响起一阵掌声。觞臣也借着机会,深吸一口气来调整自己。开始了讲述:
“其实写作并没有什么难的,就是走心就可以了。如果把它当成负担,我们肯定会不自觉的抵触它,毕竟没人愿意做自己讨厌的事情。
“我们总觉得在一节多课的时间里写一篇主题被定死了的、八百多字的好作文出来是一件很难。但是大家反过来想一想,借着这个机会,在不违背主题的情况下随便写点什么,自己的想法也好、见解也好,哪怕是心情小事这不是很好么?
“我还念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在日本,就喜欢写东西了。那时候有不少东西被登在校报和少年杂志上,有的人读过,也觉得很好。但是呢,无非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是用了一些形容词、一些手法、一些词语装饰了一下。现在自己再回去读,不过也就那样,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了不起。
“这样还不行,那你就到答题卡上发发牢骚,或者骂骂人还不是可以……”
“你讲的都是精神上的,可是现实方法很重要啊。”觞臣讲的正起劲儿,却突然被身下的一声质问打断了。
这一问本来没什么,但却触碰了他的某根特别脆弱特别紧张的神经。碰一下,断了。“实际方法你的小学老师没有教过你么?”觞臣很讨厌别人插话,他也不看那人是谁,声音冷却下来:“无非就是多读文章、多积累、多写多练。如果我要把这种陈词滥调说一百遍的话,如果看别人的东西就能写出自己的作品文章,我实在晓得写作的意义在哪!”觞臣说完,教室忽然寂静,刚刚的氛围全都不在了。他皱着眉头并面带不悦刚刚出声的地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身下不远处的女孩,短发的,不过她今天把头发系在脑后了,连发髻都挽在耳后,耳根下露出可细小的红痣。她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那茫然的眉眼直逼觞臣冰冷的眼睛。她今天穿着的,是一件灰色夹衣。
两人四目相对,时也没出声。“对不起,是我领会不了,你继续。”过了一会,女孩开口了。说完,她便将脑袋扭向一边,再也不似其他同学那么全神贯注的看向讲台。
觞臣看见她扭头过去,她的发带上,还反射着银白的光。只有一种感觉:明明她是插话者,可那一瞬间,面对柔弱的眼神时,仿佛犯错的是自己。本事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他清楚记得,回忆起刚刚的事,自己干了些什么呀?
等他回神,才发觉讲话还没有结束。他想讲完,可面对同学微妙的眼光,他又没了刚刚的心力,慢慢沉下了头继续做着演讲:
“反正就这几个方法,大可利用学到的一些写法和名句词汇好了。手里写着的,都是自己发
生过的故事。只有写自己的事儿,才会写的下去。”
觞臣本来是想再说点什么的,侧头看了一眼,她还是没回头。算了,反正该讲的都讲了,反正自己讲的也不好。低头下去,稍微叹口气。本想快点结束,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缓缓结尾:
“总之呢,大家以后写作的时候用点心。道理想必是懂的,但是我讲不出来。大家有什么问题也不用多问了,各自不同,自己摸索。那么,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吧。”
在掌声中,张老师将他送出门去。
觞臣独自一个走到楼梯口,下了几阶后他便站在墙边。昏黄的灯光下,他狠劲儿搓着自己的脸,又低下头去不断揉着眼睛。用冰冷的双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热得发烫。好像刚刚从一个梦里醒来,一个不好的梦,本可以不作的。本可以不来的——觞臣想:我来干嘛呢?讲话搞得如此差劲,本来又没什么要讲。分享个什么经验?有什么可以分享?潦草开始,潦草结束。但沉静一会儿,发现到底不是演讲除了问题。呵,这一切本来很简单的,却被他搞得那么蹩脚。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您辛苦了……”——正沉思间,一阵铃声响起,他被吓得一哆嗦。这已经是最后一节课了,他反应过来,无力的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