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泥
坐了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终于是到了爷爷家门口。很久之前这里只是片荒地,在十几年前他们也不住这儿的,住城里。不过随着城市扩张,他们这些退休的老人不适应太快的生活于是索性搬到乡下来住了。这里环境极好,听说以前还在搞公社运动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形成了一种叫“生产队”的聚落,基本上都以“××村(或乡)×组(或队)”命名。在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何身份,基本上都要统一参加劳动。但现在,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大农场了。
变成什么样了呢?现在马路可以铺到家门口;不仅家家通上水电,而且还通了网;门前可以养些鸡鸭,种些花木,屋后还可以养鱼种菜。以前常听说郊外乡下的生活怎么怎么不方便,现在看起来,如若你没有太大的野心或贪欲,这里的条件完全不比灯红酒绿的城市要差许多。可惜,多少人还是不愿停下脚步,以至于他们错过了太多风景。
刚刚进村的时候,觞臣看到有人在水泥路上散步,接着路灯的灯光还可以看得见不远处的一格格,池塘陇上的一排排果树和漫无边际的稻田……
看到这副田园景象,觞臣马上按下车窗,探出脑袋深吸了口气,“等我以后退休了就来这住。”觞臣好像发现可宝地般的兴奋。
“美吧?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估计觞臣爸爸也很久没见儿子这么高兴过了,也极为兴奋地应承起来。
等闻够了飘来的泥土的芬芳,觞臣仍是意犹未尽的坐回车内。余光正瞟过后视镜,恰见父亲眼角处难以掩盖但却不曾发现的细细纹路和浸出的泪花,还有鬓角处的零星花白。不知怎的,觞臣觉得自己和他们再也不像以前了。
车子驶向爷爷家门口,正见爷爷在门口的水泥地坪上与几个老汉聊天。车子开到门口,老汉们看向这边:“老李,儿子回来了!”觞臣他们下车来,他们便招呼几句就四散离开,不再打搅他们一家团聚。
“你好呀!爷爷!”微醺下车之后对于许久没见的老人甚是亲热,她手里还提着一份礼物,貌似一个鞋盒。
“可算把我的好闺女等回来了!”爷爷疾走向她,握住他的手,连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这不是好久没见了么,带点东西有什么的呢?”妈妈也下了车来,手里也提着东西,大概是一些吃的。
“您老最近还好吧?”爸爸将车子安置好后便也跟了下来。
“好,好得很!见到你们回来就更好了!”爷爷马上走到爸爸跟前,激动的想去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可看着车子里还坐着个呆瓜,于是也不拥抱了,看着那呆瓜打趣道:“诶哟,这是哪家的公子爷呀?到了地方都不下车,好大的排场呦?要是睡着了我就把他抱下来吧!”
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家门口吵吵嚷嚷的,想必定是孙子孙女回来了,也不管灶面上做着的许多菜,兴冲冲地跑出来:“谁要抱啊?我来抱!”
听到她这句,众人都不禁笑起来,唯独觞臣还是呆呆地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玩笑归玩笑,觞臣爸看见他这举动自是不很满意,可有转头一想,毕竟多年没见,难免有些生疏。于是走到觞臣旁边好声劝说:“怎么了你?奶奶的饭都做好了,你不会真叫长辈来请你吧?”说完,他还戳着觞臣的肩膀。
“原来你们上街不是跟踪我,失去买礼物了是吧?现在好了,你们手里都有东西送,就留我一人尴尬?”觞臣原来不是因为怕羞或什么生疏才迟迟不肯下车的。
“要什么礼物?他们送东西我还得批评他们哩!”爷爷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他知道了原因,躬下身子抚慰觞臣。
“就是!”奶奶也跟上近前,顺着爷爷的话讲:“要什么礼物?你就是最好的礼物。”说完,她又立即扭脸向觞臣妈妈:“谁叫你们带东西来的?还弄得我们臣臣那么为难!尤其是珊珊你,你养了这么一对好儿女,这不是最好的礼物么?还要大包小包的提些东西……”
奶奶肯等是没有怪罪的意思,可楚珊却听得一脸红:“妈~瞧瞧您说的,这不是应该的么?”
“欸,对了……”站在一旁的爷爷倒像想起了什么:“我听说微醺也怀了?那……”
还不等他问完,奶奶忽然轻拍了他的后背,“还吃饭么?有什么不能饭桌上讲的?”
爷爷最是机灵,马上会意,什么也不说了。打开车门,牵着觞臣的手把他搀下来。一时之间,到不知道谁是爷爷谁是孙子了。
李铸云从后备箱里搬下一件酒,与爷爷谈论着这劳什子;楚珊和微醺随奶奶到客厅布置桌椅;觞臣呢?他是闻见有什么好吃的就走不动道的,独自一个跑到厨房去了。
“你放那吧!肚子大了不要碰重物……”
“……那可不,我专门托朋友从贵州带来的,能不香?”
客厅那边的话声细细簌簌的,炉子上的瓦罐里也在咕嘟咕嘟作响。觞臣循着香味,看见灶上琳琅地菜色,心里一个劲儿佩服奶奶的手艺。他手也不洗,也不用筷子,拈起一小块熏肉直往嘴里送,“嗯~”一边嚼着,嘴里还一边发出怪声。
腊肠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的,它怕也是闻见饭菜的香味了。坐在觞臣脚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嘴里不断地流着哈喇子。
“你想吃?”觞臣问它。他想听懂了一样,一边点着脑袋一边狂摇着尾巴,“那给你。”觞臣说着,便又拿了个肉块丢给了他。
“我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觞臣一边自语,一边又扫视着灶面。一眼瞟去,正好看见一旁的火炉,还有炉子上的瓦罐。他揭开盖子,一股灼热地蒸汽喷薄而出,然后向四周散开。等氤氲散去,终于看见罐中炖的一只肥美乌鸡。
他也顾不得许多,搓了搓手就想扯下只鸡腿来一饱口福。刚要把手伸到罐中,忽而身后传来阵惊呼:“诶哟,我的小祖宗!你也不怕烫着!”
觞臣回过头来,妈妈和奶奶正从门口走来。“吃独食可不允许呦!”觞臣妈妈端了两碟菜,向他笑道。
“给,你一个,你姐一个。”奶奶把觞臣支开,自己从罐中扯下两只鸡腿,拿纸将露出骨头的部分包好递给他。
“谢谢。”觞臣接过来,“您就不怕烫着了?”
“我肯定不怕。我多大?你多大?奶奶这一手老皮怎么会怕烫呢?”奶奶说着,也从灶面上端下两碟菜来走出厨房。
小狗也跟了出去,独独留着觞臣在厨房里。耳边传来噔噔哒哒的细声,他抬眼望向声源处,墙角白炽灯上歇着几只飞蛾,有体态小点的,歇在那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无力了,慵懒;还有的很不甘心,它们体态很大,用着身躯不停的顶撞这坚硬而灼热的灯管。
等觞臣回过神来,手里的鸡腿早就没有热气了。“不要再发呆了,你这是上哪学的坏习惯?跟个老爹爹一样。”在觞臣呆站在这的时间里,微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身后跟着腊肠。她一看到弟弟傻呆呆地不说话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出。微醺将手里的骨头丢给腊肠,“赶紧去吃饭,爷爷奶奶见你不上桌他们都不动筷子,他们不动筷子我们就不敢动筷子……”
“哎呀,知道了。”觞臣很烦这样教训的口气,就好像姐姐套压他发呆不讲话一样。
七八年没见,他们住的地方变了,模样也变了。记得还是七岁的时候最后一次来到他们家里是他们还很年轻,真的很年轻。那是爷爷头发还没有剪短,也没有花白;也没蓄起胡须;面色红润,看不出一点细纹。奶奶也是一样,她总将略长的头发盘在脑后;体态也略显富态;尤其双手很瓷实;连穿的衣服都花花绿绿的。
那次来是为了离开。七八年后,他们一家又回到这里,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时间,也不一样的景色。爷爷剪了寸头,发色变成了精致的灰;下巴上蓄起胡须;面色照旧红润,但多出了法令纹和鱼尾纹。奶奶也是一样,剪去长发戴上了发箍;身材有富态变得臃肿;双手……正如她自己所言——这一手老皮;衣服的花色也变得简单。但是他们那慈蔼有神的双眼、常开的笑口、挺拔的身姿还有饱满的精神,那是一点儿都没变。而这次来这里,是为了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