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钱啊,钱
程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若是不想说,那你就亲自去青州跟乡民协商去吧,”赵宝琮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今日和关攸之在朕面前一唱一和,莫非是想亲自领命吗?”
土工司和水利司在工程水利上多有交集,今天的事,绝非关攸之临时起意,多半是这两人商量好的。无论他们有什么心思,青州占用河道的事情总要解决,她必须得问个明白。
程偌低下头,停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陛下,并非臣无礼,而是此事实在难办。即使是往年摄政王出面,也是治标不治本。”
赵宝琮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青州的田地大多在顾家名下,也有相当一部分百姓是顾家的佃户,顾家给佃户的工钱素来优厚,本来也是相安无事。”程偌说道,“但顾家有个规矩,他们的佃户只收青州本地人,像一些逃难避祸去到青州的外地人他们是不收的。但那些人总得生活,又没有田地,就只能去荒废的河道上开垦。这些人所有的家底都在那几亩田地上,让他们让出田地比杀了他们更难,故而州县衙门也是年年劝,但都是无功而返。”
“那往年顾辞又是怎么处理的?”赵宝琮问。
“往年王爷都是让青州的本家在汛期的几个月临时招那些乡民去做工,待汛期过去,便由得他们自己回到河道去。本家说外乡人不知根知底,死活不肯长用,王爷也没有办法,总之能将汛期度过去也不容易,不让百姓遭灾就说的过去了。”程偌回答道,“但听青州衙门的人说,那些乡民进了顾家做工总是被刁难排挤,并不顺心,越发有人不想再去。尤其是过去几年苍澜河并未出现洪水,他们便觉得定居在废弃河道平安无事,今年,此事怕是会更加棘手。”
“既然苍澜河已有数年没有泛滥,那你们可有去实地勘察过?或许那几段河道的确不会再来水?”赵宝琮猜测道。
“绝不可能。”程偌一口否决,十分果断,“河道的形成至少需要数百年,既然青州段有河道,便证明苍澜河在绝大多数年份里都会从青州支流流经。短短的三四年于河流山川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过去几年没有来水不是后顾无忧,纯粹是偶然而已,若掉以轻心,则必有大患。”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是让赵宝琮无从再问了。不过程偌说的也有理,苍澜河水患自西梁开国便有,每一代皇帝都为此头痛不已,要说苍澜河突然自此以后平安无事,她也不敢相信。
“陛下,今年雨水来得太早,这是过去十几年都没有的现象。”程偌再次进言,“夏季多暴雨,以这般趋势看,今夏苍澜河极有可能会有大水。望陛下即刻下令疏浚河道,修高堤坝,现在距离汛期还有四个月,时间尚充足,否则工程便无法按期完成了。”
“朕知道了。”赵宝琮揉了揉鼻梁,“你先去准备,朕会让钱银司尽快拨款,你让各地州县先做好建设和防汛的准备。”
“陛下,除却青州段需清理河道外,还有一件事。”程偌又说道,“苍澜河中段的青州,栎州都是肥沃之地,但也由于常年种植庄稼,抓不住水土,便会有大量泥沙被河水冲走,流到下游的兖州,使得兖州的河床越来越高。兖州如今的河床已经高过了地面,为了防汛,兖州只能年年修高堤坝,但这样的地势更加危险,一旦堤坝被冲垮,兖州将无能阻拦河水的屏障,沿岸各州都将受害。臣已和土工司商议出一条对策,就是招募民夫在汛期之前将河床挖出豁口,与其他支流河道联通,缓解苍澜河干流的水量,望陛下下拨库银,由土工司和水利司立即开工。”
赵宝琮桌案上有一份苍澜河沿岸的地图,下游入海口的兖州已用朱砂画了红圈。兖州往年的措施便是加高堤坝,先帝在时用的也是这个法子,毕竟兖州的泥沙经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沉积,想要靠人力清除绝非易事。
“现在离汛期只有半年不到,即使立刻征调民夫挖掘新河道,来得及吗?”半晌,赵宝琮才说,“你的办法的确是个好主意,但耗时太久,起码要在枯水期开工才能达到你说的效果。当务之急,还是要顺利度过今年汛期。”
程偌低下头。赵宝琮说的也没错,短短几个月就想清理掉数百年沉积的泥沙的确是天方夜谭,但想要根除兖州的水患,也只有这一种办法。
“今年雨水太早,夏季发生洪水的可能性极大,如果现在不动工,待洪水到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程偌许久才开口,“还请陛下定夺。”
赵宝琮头痛地揉了揉脑袋。她对地理水利一窍不通,对苍澜河了解到这个程度也是最近加急补习的结果,现在让她一句话就敲定今年处理苍澜河的办法,她又如何能轻易下决定?
她刚刚亲政,还不敢冒太大的风险,一切措施能沿用先帝的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当真如程偌所说,兖州有溃坝的可能,那她一昧将希望寄托在筑堤上,岂不是在用兖州百姓的性命冒险?
“筑堤与疏通河道,能同时进行吗?”许久,赵宝琮才问道。
程偌听了,抬起头来有些惊愕,似是觉得这个想法异想天开。但他细琢磨了一番,眼里又有几分希望,“可行!苍澜河下游原先是有河道的,只不过年岁久了被泥沙淤堵,但原来的河道结构还在。我们可以在原有的河道上进行疏通,这样节省时间和人工,也能分散干流的压力。若是干流水量减少,也能缓解对堤坝的冲击,如此一来,兴许还真能顺利度过汛期。”
赵宝琮庆幸地招招手,“那就先这样布置下去吧。”
待程偌退下后,赵宝琮转了转脖子,顿时瘫在椅子上。她心里还是没底,苍澜河水患素来是大事,稍有不慎便是殃及数州黎民的祸患。这一时半会看不出成果,可一旦决策有误,等到汛期才显现出来,便来不及了。
她心中自然是想先找林焕或者一些老臣商议出一个稳妥办法,但她才是执掌大权的人,又岂能事事求助于人。
“良夕,现在哪个园子的景致好?”她歇了一会儿,觉得这一早上实在憋闷,一点正事都不想干了,“去散散心。”
“春和园吧,”祝良夕想了想,“岸上的雪还没化完,尚能看残梅落雪的景,湖里的冰雪却都化尽了,正好能游湖。”
“好好好,那就春和园。”赵宝琮噌地站起来,直接向外走,“朕的头快炸了,今天不理事了,再有人来直接打发走了便是。”
春和园在宫外,赵宝琮坐上轿辇一颠一颠的,渐渐昏昏欲睡。怪不得她前一世当皇帝那么快乐,那时她将那些琐事难事尽数丢给顾辞,每天只顾着享乐,当然不会有烦恼。现在她被政务追得团团转,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一想到这一生都要如此疲累,她就越发地不想动弹。
好端端的,先帝为何非要将皇位传给她呢?宗室子弟中也不是没有贤良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继储君的传统,怎么就非要让她一个公主当皇帝呢?
她胡思乱想着,便觉得轿子一顿,随即祝良夕的声音传过来,“陛下,到了。”
赵宝琮这才惊醒,发现自己方才迷迷糊糊的,似乎是睡了一会儿。短暂的休息倒是让她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她走下轿辇,站到太阳下用力深呼吸一口,才觉得全身都爽利了不少,不由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还是当个不理政的皇帝舒服啊!”
祝良夕鄙夷地看她一眼,凉凉道,“对,顾辞也是这么想的。”
赵宝琮一僵,随即痛心疾首道,“朕堕落了!朕放纵了!朕太没出息了!”
她的表演实在是太做作了。祝良夕没搭理她,只是提醒道,“这里人多,可别让其他人看到了。”
春和园虽然是皇家园林,但先帝宽容,允许众臣携带家眷来赏景。现在春色正好,不少人都在四处赏玩,难免偶遇几个大臣。赵宝琮顿悟,立刻就把皇帝架子端起来了。
忙里偷闲,赵宝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她一边赏花散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祝良夕聊着天,惬意得很。气候回暖,路旁开满了细草和碎花,远处池塘波光粼粼,山色青翠如墨染,当真是让人心情愉悦。赵宝琮走到湖边,干脆就让人搬来椅子和茶水点心,打算好好地歇一歇。
“不如花朝节就在这里办吧!”她灵光一闪,对祝良夕建议道,“春和园花草繁盛,又正是应季,在此地设宴也不错。”
“那便让礼乐司安排下去吧,”祝良夕点点头,“春和园是所有园子里花开得最好的,布置起来简单,倒是能省不少银子。”
银子,银子,说起银子,赵宝琮便又想起苍澜河治水的事了。她虽说要拨款,但实际上国库紧张,她还真拿不出多少钱来。当年与南唐一战几乎是透支了西梁的财力,漠东边境与北齐的摩擦也使得朝廷要支出大量的军费支撑神枪营,供养三大营早就让朝廷捉襟见肘,甚至连燕家都承担着一部分军饷支出,更不用说苍澜河大大小小的水患,每年筑堤挖渠都要朝廷出钱。赵宝琮自打得知国库的剩余后,真是恨不得把宫中的开销全都省下来。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皇帝也要为钱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