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钱啊,钱
除夕之后,赵宝琮又颁发了一道嘉奖令——念燕家十七子燕砺锋于羌州案有功,特擢拔为京畿卫副指挥使,接旨即赴任。
据说圣旨到了燕家的当天,燕砺锋险些夺路而逃,被燕九一把摁住。燕肃倒是难得露出欣慰神色,笑呵呵地替燕砺锋接了圣旨,然后将燕砺锋的头按到地上让他叩谢皇恩。
一夜之间,自由的浪荡子燕砺锋,失去了他的自由。
“为什么……”燕砺锋从燕肃手中挣扎出来,欲哭无泪,“副指挥使每天五更就得开始巡查,入营又不能擅离职守,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看你这出息,”仅比燕砺锋大了两个月的燕十六鄙夷道,“那可是副指挥使啊,又潇洒又威风,西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难道委屈你了不成?”
“是啊,陛下念你有功特意封赏,难道不是福气?”燕润禾嗤笑一声,心中有些酸溜溜,“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平民,上来就被封了副指挥使,这都不是走了狗屎运,是你整个人都埋进狗屎里了。”
“也不能说是狗屎运,十七毕竟是在神枪营有过军职的,回来做京畿卫的副指挥使,也不算不配。”大夫人喜笑颜开,“十七好好干,这是陛下给你的表现机会,可要把握住了。用不了三五年,让你爹活动活动,就能升正使了!”
“陛下若是真的想赏,就赏我个大宅子,赏些金银玉器,怎么偏要赏份差事?”燕砺锋油盐不进,自怨自艾,“祝良夕是和我一起去的,她怎么不让祝良夕当副指挥使去?”
“有点出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燕肃沉沉道,众人都收敛了玩笑神色,“你真打算一辈子在家里闲下去?你迟早是要入朝为官的,我原先还担心陛下会给你个虚职文职应付,没想到她却将副指挥使给了你,如此重要职务,正是给了你施展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就是啊,没想到陛下不声不响的,反倒是为十七解决了大事。”大夫人面露喜色,转而又是一啐,“我们和顾辞提了多少次让他安排个武职,他都说等一等,等一等,等来等去也没个结果,还不如陛下果断……”
“胡说什么?”燕肃呵斥一声,打断了大夫人的话。大夫人自知失言,也讪讪地坐到了一边。
“也不是顾辞不安排,是我不想去。”燕砺锋出来打个哈哈,转圜一下气氛,“我是真不想弄什么官职,顾辞惯着我,也从不勉强我。说实话,要不是爹和九姐刚才摁着我,就算是陛下的旨意也留不住我。”
“行了,好好拾掇拾掇,抓紧时间上任。”燕肃收好圣旨,“指挥使兰璧是我当年举荐的,自会照顾你,不用操心,干好你自己的事。”
燕润禾看着众人和乐融融的样子,独自枯坐了半晌,又默默地走了出去。燕家的好官职,好东西,理所当然都是留给燕砺锋的,就连赵宝琮封赏,也是紧着京中的好位置赐给燕砺锋。她这个弟弟,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般运气,羡慕不来。
她明白自己心中有些酸溜溜,只是,那又怎样呢?
她呐,连进京畿卫当个巡城甲卫的机会都没有。
“九姐!”这时燕十六凑了过来,“我新写了个话本子,你来看看?”
燕润禾看了一眼妹妹,心里叹口气,点了点头。燕十六大名就叫燕石榴,燕肃得燕十六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耐心,起名便格外随意,相比于其他的行川啊润禾啊砺锋啊,燕十六这个名字就已经将父母心意一目了然了。
幸亏燕十六年纪小,也没心没肺,最大的爱好就起个假名写话本子,然后向京中的茶楼戏院里四处推销。如此自得其乐,倒是比她庸人自扰强得多——燕润禾心想,与其想着燕十七的天降好运,还不如看看话本子。
另一边,赵宝琮迎来了开年的头等大事,就是春耕。
西梁有一条纵贯国境的大河,名为苍澜河。苍澜河起源于东南的落霄山脉,跨越整个西梁国境,自北流入沧溟海,供养着沿岸几乎所有的百姓。入春后西梁的雨水便多了起来,再加上落霄山脉上的冰雪融水,河水充盈,正适宜播种灌溉。故而每年开春都是抢抓农时的重要时间,让农民及时将种子播下去,是西梁的头等大事。
“土工司要把这件事负责起来,让各州县及时疏通农渠,去年禹州就出过农渠堵塞的事,快入夏了连渠都没通,今年务必不能再犯。”赵宝琮一手拿着朱笔,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粮农司时刻关注米价,用不了多久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待米行囤粮不足就开仓放粮,若有哄抬粮价的,就直接交给刑司。”
一众官员站在书房里,安静听着赵宝琮的布置,偶尔互相看一眼,目光中都有些讶异。这是赵宝琮亲政后的第一个春耕,她能想到这些方面布置下来,倒是比他们想象得更有为一点。
赵宝琮桌案上摆满了各地送上来的奏折,多数都在说春耕的事情。她恐有遗漏,干脆就召了众臣过来,将之前标记好的折子再翻一遍,想到的问题就当场布置。众臣若有对策措施,她就直接写在折子上批回去,倒是节约了不少时间。
“陛下,苍澜河中段几条支流已经干涸多年,在原先的河道上,已有不少乡民建了房子和农田。”司工关攸之站了出来,“按理讲,河道即使干涸也要做应急之用,不能住人,但有些乡民开了田后便不肯再离开,非但占了河道,更有些人已经占了农渠。这般施工非土工司一家可为,请陛下明断。”
赵宝琮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细想了想便发觉有问题,于是便问道,“如果有乡民占用河道,你土工司大可行文给当地的州县衙门,让他们说服乡民迁徙便是,怎么就你一家不可为了?”
“苍澜河中段主要在青州境内。”关攸之眼观鼻鼻观心,只说了这么一句。
青州?青州又怎么了?赵宝琮愈发迷惑,察觉出关攸之似乎意有所指,但她又着实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关卿有话就直说,莫要跟朕在这里打哑谜。”
关攸之左右看了一眼其他大臣,停了停,这才开口道,“青州,是顾氏一族的祖籍所在之地。”
赵宝琮换了个姿势坐着,没有说话,目光倒是更深邃了些。提到顾家,她便多少能看出关攸之的用意了,那样的氏族在青州盘踞多年,莫说是关攸之,恐怕就是她也不一定能号令的动。
在她亲政之前顾辞总揽大权,关攸之大概只需稍加暗示,顾辞便能提点青州的族人,让他们尽快迁徙,不要误了朝廷的大事。如今她在这里,众臣既不敢如往常那般请示顾辞,也跟她说不明白,以至于一个个在这里期期艾艾,挤眉弄眼。
“乡民既然已经开垦居住,恐怕就不是今年才有的事,少说也该定居两三年了。”赵宝琮似笑非笑地看着关攸之,“往年莫非就不处理?还是说,往年不过是处理的浮皮潦草,然后延祸至今?”
国家诸般大事,她当然无法一下子全部摸清掌握,往往会被这些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一两句话就带进套中,被他们牵制了思维。林焕提醒过她,如今西梁国政的种种问题,归根究底,皆是经年积重,个中关节,也多半是在世家门阀尾大不掉上。只要抓住这个重点,很多问题的思路就能清晰起来,她便能有自己的判断。
果然,关攸之被她这么一反问,一时语塞。
他们习惯在顾辞手下做事,自成一套章法,应付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本来关攸之还想着抛给赵宝琮几个难题,她自然会知难而退,将国事甩手给顾辞应付,结果没想到她反倒是清醒,并不上钩。
“每一年地方衙门都会劝说占用河道的乡民迁移,乡民也是满口答应,然而答应过后又是我行我素,这让衙门也十分头疼。”这时水利司的司水程偌站了出来,“毕竟苍澜河已有三四年未曾遇过大汛,那些干涸的河道亦未曾有水,乡民将河道开垦成农田后难以舍弃,即使短暂离开,也时常回去打理。河道住人极为危险,若不加以整治,只怕汛期到来会酿成大祸。”
赵宝琮听罢,一时没有说话。
无论青州是谁的地盘,农耕和水利都不能搁置。纵使她再不喜顾家,可若是青州的问题只有顾家能解,她也没有选择。
“那便由土工司和水利司联合下文,督促青州的州县衙门尽快迁徙乡民,疏通河道和农渠。”赵宝琮拿过奏折批下几行字,便给了程偌,“让青州知州一个月后给朕上报疏浚情况,不得有误。”
说罢,她忖度了一会儿,便开口道,“程偌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程偌留在原地,其他人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赵宝琮翻了翻奏折,便正坐起来,严肃看着他,“你仔细说说,苍澜河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