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宣元二十一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年,皇城里的皇帝要给太子立妃,西北的九殿下魏砀也正筹谋着返京。
豫州才在春天剿了匪,江南一带又要在入夏后遭一场水患。
可谓大祸未有,小事不断。案件零零散散,各州的人才也在这一年纷纷冒了尖。
这常山县的县尉便是一个。
此人姓廖名曹,擅断诡案。出身寒门,却身负奇技,硬是从一个小小的县尉,坐到了大理寺丞的位置,在民间颇负盛名。
只是性情顽固,为维护心中正统,处处与萧烛未作对,上辈子也着实让他吃了些苦头。
搁在早些年,萧烛未是不会拿这些人当回事儿的,他们反对他,他也只当看不见,若闹到他面前,拿把刀砍了便是,只是名声不好听罢了,可外边儿谁不知道萧侯嗜杀成性。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想他死的人那么多,一个不查,便能让人钻了空子。郑榆桑误饮鸩酒的时候,他才追悔莫及,实在晚了些。
多一敌不如树一友。
今时亦不同往日,他便要做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他问苏庄,进展如何?
苏庄说:“毫无头绪,我看少不了要交到州里去。”
萧烛未让他在此地多留几日,助廖曹破案。待郑夫人与四姑娘回了京都,自己也会折返。
到了晚上,萧烛未又做起梦来。
他梦到小时候,父亲母亲和自己。嘉宁还在娘的肚子,他附在软软的肚皮上挨了嘉宁一脚,高兴地大喊:“她踢我了,她踢我了。”
父亲也笑,母亲也笑,他也笑。
转眼间父亲成了一口棺椁,母亲荡在三尺白绫之上。他把嘉宁抱在怀里。一时又风雨交加。嘉宁化作一只鸟儿,冲着雷电飞去。
他寻了间屋子躲雨。
那屋子里破旧不堪,所有的物件都像是褪了色儿。正中间坐着一个姑娘,穿着金线织就的嫁衣,浑身发着光似的。她隔着团扇瞧他,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儿。
桌子上摆了合卺酒,拿红线缠着,连着两盏。他在她的面前坐下。红色的棉线在二人手中绷紧、绷直。他与她额头相对,杯盏酒空。
一个笑在她的嘴边挽起。鲜血涌了出来。他惶恐极了。大口大口的血,愈来愈多,到最后,血雾弥漫。郑四姑娘在厚重的血色中逐渐变得飘忽不定,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没能留下。
月光惨白。一室寂寥。
这梦便是他的际遇。
汲汲营营十余年,到头来能抓在手里的,竟是空无一物。
萧烛未闲时回顾平生,自认所求之事大都得偿所愿,只余憾事有三:
失怙、失恃、妻早亡。
前两个他现下已无从努力,只剩下一个郑四姑娘。惟有一个郑四姑娘。他会护她此生无虞,佑她平安喜乐。
上辈子她既因爱而不得痛苦万分,他倒也不妨为她刮骨疗伤,让她彻底断了念想。愿她今生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而这个人,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