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
她看见从卫生间门边下,漫出来的一线血红。
她轻轻推开门。
铃铛就躺在那里。
不,那已经不是铃铛了,那是一具空荡荡的躯体。那具躯体仰躺着,黑洞洞的眼眶望着天花板。花洒没有完全关严,水从大淋浴头上一滴一滴滴下来,落在她张开的嘴里,那经常涂着艳色口红的嘴唇下,空无一物。她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胸腔被打开,血肉胡乱堆成一团,里面所有的器官和骨头都被取走了,肠子从被掰折成不正常角度的大腿下面拖出来,血红的一条,像命运的上吊绳。
血还没有完全干透,聚成细细小小的一股,流进地漏。
江月濯的胃里猛地涌上一股恶心感,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不可抑止地吐在洗手池里。
眼泪、鼻涕和呕吐物狼狈不堪地混在一起,像是她醒来后一塌糊涂的人生。
江月濯突兀地想起她也曾见过和铃铛很相似的女孩……那是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混乱而潮湿的街道上,南洋杉的枝叶遮天蔽日,少女睨着她,说:“你这样在这里活不久。”
她说错了。江月濯活下来了,真正死去的人,是那个不久前还意气飞扬的女孩。
一切都微妙地重合了。
江月濯拧开水龙头,水流冰冷,打湿她的脸。她的手微微颤抖,解锁手机,给小鹿发了一条信息,“铃铛死了。”
她撑着洗手台的两边,水从下巴滴下来,落在水池中央。她深深呼吸,一直到气管都有点痛的地步,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呕吐感挥之不去,像是某种粘稠的浓雾,把她包裹其中,再缓缓吞噬。她的手机不停震动,那是小鹿在不停给她发消息。江月濯没有回复,她狠狠抹了一把脸,直起身。
“江月濯,你总得像点样。”她喃喃。
她再次走进卫生间,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全是血,镜子前摆放的化妆品碎了一地,还有一部分胡乱堆在洗手池。铃铛就躺在那堆碎片中间。她只有脸和四肢的皮肤还算完好,但上面遍布青紫淤痕。江月濯蹲下注视着她的脸,轻声说:“铃铛,你哭了吗?”
她记得昨晚铃铛画了很漂亮的妆,眼角上的蓝色眼影泛着珠光,如同月光下的湖面。而此时那美丽的颜色被水冲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一直没到鬓发里。铃铛原本刷得干净纤长的睫毛结了块,粘成一团,甚至有一些还蹭到了眼皮上。
“你求他们了吗,铃铛?”
铃铛不能回答,她美丽的皮囊被糟践得不成人形,连原本修剪得漂亮的银白短发也被剪下来,只剩下一层短短的发根。江月濯这才知道铃铛原本的发色是黑色。她凝视着铃铛扭曲破碎的脸,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此时彼时,过去现在,死亡和未来。
她想起刚醒来时在那个密室垃圾箱里见到的残肢,曾经她以为那是杀人狂的癖好,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个世界的底色。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终于对着她撕开一点面具,露出底下散发着臭味和血腥味的真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逼真的全息投影背后,女人敞着胸脯站在街边,每一个动作都写着价格,穷人在屠刀下引颈受戮,死前甚至发不出一声呜咽,孩子们在恶魔的利爪里,哭泣着奉献血肉。地下的城市,连阳光都是廉价的合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