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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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贡是一九四九年解放的，沈佑成先是目睹了过土改运动。在土改运动中，地主的土地被没收，地主挨的挨斗，镇压的镇压。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不死不逃的过着流浪般的生活。

见此情景沈佑成暗中着实吓得不轻，幸好早些时候糊里糊涂把土地卖了，不然自己也逃不出被斗甚至被杀的可能。卖土地转盐商，不仅躲过一劫，还在赚大钱，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令沈佑成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政府又来一个私有制改革。前车之鉴，每一次运动都带有一丝血腥味。他想这回再劫难逃了。一开头沈佑成很彷徨，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该不会是土改时地主那样家破人亡。沈佑成天天看报。看私有制改革的政策。看公私合营的好处，看资本家如何被改造，看劳资双方如何融洽等等等等。最终这个老练的沈佑成看看形势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坏。他得出一个结论，只有舍财保命才是上上策。于是乎他主动清算通通交给国家，自己退出管理层。当时工会权力很大，见他积极配合改革，还给他一个红色资本家的称号，发给他一个年终分红的小册子，安置当了个顾问，其实后来从没有人问他，每月同工人一样到时候领工资。清闲时难免有些消沉，实际上他比其他资本家都过得滋润，保存了一座偌大的四合院还带几间店面，店面租金还有一大笔收入。沈佑成每天回家就钻进书房不是看书就是看报，要不拿出土改时在地摊上买来的古董字画来品赏。其中他最得意地是一幅画，唐寅的真迹《沈九娘出浴图》，这幅画是唐伯虎与歌伎沈九娘结识后相处甚欢的时候所作，也是唐伯虎巅峰时期的作品，画面是沈九娘微曲身姿，一支脚还在浴盆里，另一支脚踏岀浴盆还未着鞋，显得十分娇柔可愛，整个冰肌玉骨一览无余。当时沈九娘看后哭笑不得，抱怨说：“你随便写个仕女出浴不好嗎？非要把我的名字写上，別人見我光着身子从浴盆出来，我还有脸見人么？”唐伯虎認为也是，对沈九娘说，“你把它毁掉祘了。”沈九娘确说，“旣然是先生画的，也下过一番功夫毁了着是可惜，不如我把它收藏起来，等我们入土以后，那时就管不了这么多了。”所以这幅画得以保存下来。在明清，民国时代曾有不少名家鉴赏过还畄有图章在上面。沈佑成得到这幅画后，如获至宝，作为镇宅之宝从不岀书房。

这些年沈佑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以至自己感到时日不多了，在书房的时间少于卧室，即便世在书房也无心去品赏古人那些真迹了。

一天下午沈明初见父亲半躺在床上，他走进去：“爸这几天你怎么样，是不是身体那儿不舒服？”

“也没有啥，就是觉得有些累。”

“要不要去检查？”

“暂时用不着。”

“我明天要出差，大约两个月才回来，我叫杨永全住在我们家里，帮做点重活，挑水买煤就全靠他了。”

“你不在家，那李桂瑶生孩子咋办，人家不会说你在躲避。”

“我已经给她讲明白了，桂瑶说有妈还有她二妹帮忙照顾，叫我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你是主要人，这个时候却偏偏要出差离开不好吧。”

“我希望妈去关心一下，她不但不去还骂我一顿。”

“为这事她本身就恨你，你还指望她，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李桂瑶是懂道理的人，不跟她一般见识，可妈就嫌弃人家穷，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知道你妈的脾气，你就多担待一下，生孩子的事我也无能为力，但愿她平平安安就好，以后你在他家该做不该做的事就多做一些，她家条件差，你就多照顾一下。”

“爸爸说得对，我会尊重您的意思去做。”

“你坐下来我和你谈谈其他事。”

沈明初坐在父亲床边，沈佑成从床头取下一枚小铜钱，示意沈明初把头伸过来，沈明初以为父亲还有话说，沈佑成把那枚栓有红线的铜钱挂在沈明初的颈项上才说：“我们沈家四代单传，你曾祖父传给你祖父是五百担土地契约，你祖父又原封不动传给我，我接手那五百担土地契约，那契约纸早已发黄了。我收租那几年不是干旱就是水旱，我认为祖传到我这一辈气数已尽不该我坐享其成，我将所有土地卖了，家族长辈骂我败家，我也不知道卖的对不对，为躲避族中长辈的羞辱，和你妈从遂宁到自贡开办盐场，解放后才知道不仅土地卖得对，还卖的逢时，不然我们和其他地主一样土地被没收，人也逃的逃亡的亡。来自贡办盐场，不仅赚钱还很快，我们也赚得不少。五六年公私合营是大势所趋，不交不行。虽然财产归公了，人没死家业没败。钱这个东西你能赚得来别人也拿得去，钱本无脚却能走千家，也就是这个道理。”病榻之前沈老爷子回忆家庭变迁，处于当前这种境地他内心很是心酸，紧接着他转移话题说：“自从私有制改革以后，公私合营合作化人民公社包括十年前的土地改革这一切都是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你是资产阶级的后代，在社会上要注意言行举止，不要抛头露面，更不要争权夺利，事事小心谨慎。李家这姑娘不错，不说她人才怎样，也别看她小家碧玉，起码出身比我们好。再说这人头脑清晰，办事很有眼光，她那委婉动人的气质不知你感受到了没。你既然喜欢她就要好好地珍惜她，我也认为她将来是我们沈家的好儿媳，也会是未来的贤妻良母。这些你妈根本看不透，你妈出身家庭背景和时代不同，造成她性格使然，我和她性格相反，各方面都忍让她这才从年轻到老过了一生。”

沈佑成显得累，咳嗽两声，接过沈明初递来的水，压压嗓子说：“我可能将不久于人世，去会见我们的列祖列宗，我们三代人经历三个时代，经历过战争洗礼，也经历过大变革时期，今天我把这枚铜钱传递给你，别看他只是一枚小钱，这上面四个字，变成另外四个字来解读，我就把他当成座右铭挂在床头上，靠它来守护这半壁家财······”

沈佑成又咳嗽，沈明初说：“爸你说这些我都记住了，你很累吧，躺下休息。如果有必要明天我送你去医院。”沈佑成挥挥手：“你去吧我想休息，医院暂时没有必要去，老毛病多休息就好。再说即便是要死，死在家里就好，不必过于紧张。”沈佑成躺下，沈明初为父亲盖好被盖，去告诉母亲自己回房去了，沈明初回到自己房间，心情很是沉重。他倒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寻思着父亲的讲话，他心里明白这实际上就是父亲口头上的遗嘱。手摸着胸前那枚铜钱，坐起身来，从颈项取下来反复看看，没有发现特别之处，也就四个字而已，又怎会变成另外四个字来解读呢：？这显然父亲病到意识模糊的地步，／要么就是从人上人跌落到人下人，从有产：变成无产，这些都是对他的打击。造成了他对生命的淡薄。沈明初不敢继续想下去，认为自己分析错了，转而又想父亲刚才说他把这枚铜钱当成座右铭，靠它来守护剩下的半壁家财。这话又出自哪个思维，真有如此神圣?他书房中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能值半壁家产？沈明初再次拿起铜钱反复查看，一根红线拴着的铜钱就能成为座右铭，还靠他守护半壁家产。我们哪还有半壁家产这一说，井灶归公以后就剩下这四合院和临街的四个店面，与之井灶比起来，不过凤麟毛角。听说过有祖训做座右铭，名言名语或者是名师指导做座右铭，一枚小铜钱当成座右铭？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去找父亲问个明白，知道父亲很累又已经睡了，沈明初把铜钱往抽屉一放，起身又去李桂瑶那里，直到晚上才回家，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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