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九)
崇贞帝看着脚下血水,罕见地愣了半晌。
“皇上!”殿外忽起喧嚣,琉璃窗棂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巨响。
“下雪了。”刘英率司礼监众内宦跪在殿外,“此乃我大兖祥瑞之兆,大兖国祚必将万年绵长。”
司礼监一众秉笔整齐下跪,高声大喊:“圣主圣德。”
高语声惊醒了栖在远处的群鸟,紫禁城外相国寺钟声悠远,崇贞帝出神地盯着窗外落雪:“…带河历山,国以永安,是祥瑞之征啊。”
他收回视线,看着仍跪在血水里的萧煦。殿内殿外所有人都跪着,唯有崇贞帝站着,他不出声,一片死寂下没人敢抬头。崇贞帝忽觉方才喜悦又寡淡下去,他回身一甩衣袖:“…去吧。”
萧煦猛地抬头。
崇贞帝背对着萧煦,负手而立:“去见你的老师吧,太子。”
萧煦匆忙磕头谢恩,他忍着巨痛,朝宫门飞奔而去。寒霜擦着耳后飞掠而过,萧煦却越跑越热。他第一次不顾衣冠体面,不顾君子端直,只是急迫地朝那遥不可及的宫门狂奔,像是垂髫幼子,还未来得及学会廉方之仪,只一颗尚未被磋磨的赤诚之心。
宫门已至身前,几片飞雪乱了萧煦的眼。他提袍追上,朝羽林卫高喊:“开宫门——”
羽林卫探身,见是太子,不免几分犹疑:“臣拜见皇太子殿下,愿殿下恕臣等之罪。如今宫门已落钥,无陛下之令,便是殿下,也不能开此门。”
“陛下口敕,放殿下出宫门送阁老一程。”身侧内宦高声疾呼,却见羽林卫仍固执摇头:“不见圣旨,不开城门。”
萧煦咬牙,他奋力推开阻拦的羽林卫,踉跄着跑向宫门。这路是那么长,又那么短。萧煦被长袍绊倒,他仰倒在地,望着落雪,喃喃道:“…老师。”
“殿下!”身后内宦撕心裂肺地疾呼。萧煦双目赤红,猛地撑地而起,他连滚带爬地行至宫门前,使出浑身气劲,重重地敲打上斑驳的宫门。
一声沉闷的巨响。
萧煦回首望向来路,宫灯稀微,连养心殿檐角的阴影也望不见。他失魂落魄地滑跪在地,失声哽咽:“…放我出去…”
天都暗了,再不走即为抗旨不遵,老师…大抵已经走了吧。
老师会以为他是不想来吗?
悉心教导的学生对自己避之不及,会心痛吗,会…失望吗?
萧煦静静地闭眼,任由眼泪滑落。膝头被他刻意忽略的疼痛此刻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他轻轻吸着气,耷拉着头,像受了伤的幼兽蜷缩在那深红朱门的一角。
今年冬日,好冷啊。
他无助地抱着自己。
大雪飘飞。
几乎是萧煦快要坠入昏迷的一瞬间,朦胧中有一声音带起一片燎原之火,烧得他迅速清醒:“圣旨到!”
“开宫门——”萧鹤渊将象征着天子权威的圣旨抛向羽林卫,羽林卫得了令,迅速动作,宫门骤开。
萧煦迷蒙着睁眼,就见萧鹤渊立在紫禁城巍峨宫殿的阴影下,却没有过来的意思。他呼吸轻滞,面无表情地抹去面颊上的泪痕。
手指上的血蹭上去,顿时蜿蜒如血泪。
萧鹤渊笑望过来,沧浪色衣袍翻飞如蝶振翅,他开口劝慰:“去吧皇兄,阁老在相国寺等你。”
宫门再一次发出沉闷的巨响,万家灯火已然在身后了。萧煦深深地望了萧鹤渊一眼,迅速转身,像是努力克制着回头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