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杯盏推灯意难辨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锱铢就再也不能清清楚楚地记住了。她一舞终了就回到偏殿候着,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云霄殿里传来的丝竹声。在丝竹乱耳中,锱铢脑中在天人交战着。
一向备受皇室冷落的七殿下东方恒在皇上面前神色自若地行棋走步,连原来在父亲与自己眼里听天由命的婚事,也在他的平局棋盘中变得轻而易举,亏父亲当初还让自己送去一份筹码……这还不算什么,全当是献礼讨好就不避嫌了,但东方恒让自己当众独舞的请求,怎么看都有点过于……过于明显了。他倒是会猜帝王心思,完全就是拿自己的婚事来赌皇上对谢家的信任,还用言语装得情根深种的模样,也不看看自己那张僵硬的脸,怎么骗得了人呢。
想到这里,锱铢半边脸都热熏熏的,却自顾自地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就喝去了一大盏,连一旁端着茶壶伶俐的宫女都来不及阻止,只当这是贵人多作怪,兴许喝凉茶就是这位的偏好,若不是,落了面子也不好,只好当作没看见。
等正殿里的奏乐声低了下来后,一大群丽人都回到了偏殿里。柳妙心第一个就快步走到锱铢身侧,凑近低下头来说,“锱铢,我被许给了五殿下。”白皙的脸上晕开了两朵红云,一副憋不住话匣子的模样。
“五殿下?”锱铢脑海里浮现那天在家中见到的爽朗男子,柳妙心与他在一起,想来也是会疼惜人的。“你觉着如何?有与丹贵妃说上话吗?”丹贵妃是五殿下东方彦的生母,柳妙心是知道的,点点头,“她赞了我两句,其实也是在预料中的了。”
才说罢,柳妙心抓起锱铢放在茶案上的手,刻意压低声音,“你,你真的要和那个冷面冷心的人在一起吗?”又觉不妥,解释道,“我是听人说过,那位见人都不说话的,担心你会不会觉着乏味?”锱铢反过来也握住了柳妙心的手,“这样才有趣啊。”
柳妙心一副被吓到的花容,明白是多说无益了,很快就磕巴其他人的良配了。想不到那位伤了手的御史大夫之女金锦选上了太子侧妃,而且太子正妃一位还空缺着,在一旁随伺的宫女怎么看她的伤都有种祸兮福所依的感觉。但最令锱铢意外的莫过于安阳郡主被许给西定王的消息了,虽说当初有想到安阳侯一门强强联合的机会微弱,但也没有往偏远荒凉之地去想。
回到清宁苑后,柳妙心还坐在锱铢厢房中细声地感慨,“锱铢,你说,连绣帕子都讲究配色花式要与衣裙鞋袜相配的郡主,怎么能忍受西边粗糙的衣食呢?听说那风刮在脸上像飞刀子呢,啧啧。”
锱铢听不下去了,正想转个话题,柳妙心又道,“不过她有一点好的,那个跋扈单纯的刘相女刘依依是西定王侧妃,等跟着去西边沙山后看她也张扬不起来了,还不给治得妥妥的。好过我……”
“怎么了?你还会有害怕的人?”
“害怕谈不上,就是烦人些。”柳妙心将手中的蝶恋花绢帕揪成一团,“方娉婷是五殿下的侧妃,将与我同日进王府。”
竟是如此?锱铢不由自主的就想到那张妆容精致,谈笑言语无一不恰到好处的女子。只是看惯了迎来送往知悉了宅院争夺的贵女不比男子,在她们眼里无过即为深沉,更何况是才名响亮的相女呢?别人是否看透不重要,但在柳妙心的眼中,方娉婷绝对不是简单的闺阁女子。
“我只是想不到方娉婷会是五殿下的侧妃……”锱铢一手阻止柳妙心摧残绢帕,另一手近乎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此话一出,虽是半截,两人目光一碰,心中就都明白对方所想。
柳妙心接过牡丹递来的花茶,轻轻啜了口,还未回甘就笑起来,“锱铢,说来此次选秀的三大丞相女,你算是最不错的了。七殿下怎么说刚才也是被封了王的,又赐了府邸,离你们家也不远,至少你新嫁过去也一时没有侧室之忧,我可羡慕你了……”话才出口,又觉着不太对劲,“我这是希望你往后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叫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看着柳妙心眉梢轻敛,眼角弯弯的生动表情,锱铢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同于清宁苑的欢馨笑意,秀水宫里南宁苑的气氛像是要僵住了一般。两个洒扫婆子瞧着左右没人就躲在墙根闲谈,“我说什么,小姐竟连正室都当不成,回头我们也讨不了好!皇后看着对我家小姐爱怜,连个太子侧妃也不见允的,这就是天家啊。”
“你懂什么,小姐毕竟能让我们两个老婆子进得宫来伺候,还没有本事手段收拾王爷后院吗!依我看小姐冰雪聪明早就料到了,什么太子妃,那可不是人人都稀罕的。”才把话匣子打开,意犹未尽地挥两下扫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无比熟悉的声音,“辛苦两位妈妈了,且下去歇着吧。”
“小姐,老身……”
“小姐的事还轮不到两位妈妈操心吧,别在这啰嗦了,再有嘴碎的,就不用跟着小姐了。”见自家小姐摆手,脆生生的声音才收回来,“小姐,她们太过分了!”
“我方娉婷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心。中途出了些意外罢了,没什么好说的,谁喜欢叹息的,就由得他们去。”
“那皇后娘娘可是生气了?”
“胡说!”没有人知道自己被当做棋子后还会高兴,除非最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现在,皇上开始怀疑皇后外戚与方家的政治联合,再加上乱入其中的料想不到的人……谢锱铢……脑海里又情不自禁地浮现一张清冷的俊逸脸庞,如果不是谢锱铢,他就是她的夫君!
被人怨怼着的锱铢,此时一点不察地就着微凉的花茶吃点心。方才送走柳妙心后,李福康就递了信来,说是自家老爹得了消息已经着手准备嫁妆了,自家兄长早先谈过有定下之意的萧家女意外病了,希望自己今日就出宫回府,好与母亲同去拜访萧家。听到这样的消息,锱铢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原本秀女得了圣谕后是可以回府等候圣旨再依所定吉日完婚,虽说自己不愿意应酬,但秀女们当晚还是留于宫中结交各路权贵妃嫔,赴小宴喝个小酒赏赏舞听些戏曲的居多,怎么父亲就不见得自己当闲?这是要藏芒的意思啊,毕竟现在谢家太打眼了。
“也不必等明日,你们现在就收拾好,李公公已经去报了司礼姑姑,我们稍后就启程回府吧。”
锱铢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统共就两个箱笼,里头的首饰香囊还都是分门别类各自有包裹盒子摆好的,不过一盏茶功夫,主仆三人就收拾好出到了秀水宫外。此时晚霞掩日,一抹抹灰蓝云片从远方涌来,天时渐渐暗了下来。一辆藏蓝车布帘的马车静静地停在秀水宫通往重重外宫门的官车道上,一个面生的小厮守在一旁,见到锱铢来了行了礼,“小的是来带小姐出宫的,李公公吩咐过一定要将小姐送到南城凤凰街。”
牡丹闻言就要上前掀开车帘看,锱铢伸手拦住她,“无事,皇城之内不得坏了规矩。”牡丹讪讪地收回了手,主子这是暗示皇宫内有什么也翻不了天去,若出了皇宫,什么幺蛾子自己不能摆平,且镇定下来再说。南城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还是小心为上,“主子,牡丹先将箱笼放好,铺好了坐垫再请主子上车来。”锱铢知道牡丹这是要检查车厢的节奏,但心底里不禁要叫一声不成了。
“小主,这车厢后头专门设了置物隔间……”锱铢看不下去,自己就先踩着车前踏,一撩车帘子就进得车里了。车厢内光线明亮,入目就是两颗小拳大小的夜明珠,明晃晃地用置在车壁的桐花纹铜质灯托上,锱铢还没看清桐花纹路在青铜上的雕刻走势,就被一张脸惊到了。
想不到外头平淡无奇的马车,内里竟宽敞明亮,还藏着个人!不,这人还用一种优哉游哉的平淡看着自己说,“坐着。”
“不知七殿下在此,锱铢竟是上错了马车!”说着就想往后退,正好碰着掀开帘子往里来的芍药,“主子,怎么了?牡丹在后头看行李……”抬头掠到一双清冷的眸子,立马僵住了,“主子……”
“谢锱铢,坐着。”很好耐心地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女子,很好,总算有点慌乱了。东方恒轻叩了两下车壁,整驾马车一晃,就开始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