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谢夫人之死（5）

一月一次的集会，街道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小摊位上，摆满了各色货物，多是些农产品，或者自己手巧做的小物什，摊主们有的满脸堆笑招揽顾客，有的自顾自地彼此交换着家长里短，高声交谈，喧哗无比。

聂远走到茶摊，就看见装扮成男人模样的女子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各有各的生活。

“……谢夫人。”聂远站在她身后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这个称呼。

女子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眼睛里全是惊讶，说：“聂副将，我穿着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嗯……寻常人可能认不出来，但我做过侦察，所以瞒不了我。”聂远话峰一转，并没有直说只要是见过她的，都会一眼识破她的装扮，毕竟男女之间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不是换身衣服冠个发就是男人了。

“坐吧，”段梅给他倒了一茶，她今儿是一人前来，还花费了半天的时间才佯装好，一路上不时有人拿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她差点就以为自己露馅了，聂远这么一说，她就放宽了心。

聂远并没有喝她递过来的茶，原本含有光的眼睛也变得黯淡下来，段梅明明已经想起之前他们的故事，却没有像当年一样纠正他称呼她为梅儿，而是坦然地接受了谢夫人这个名头。

段梅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她时间紧迫，担心被发现她不在庄上，直接挑明了来意：“我找你来，是为了梁盼儿一事。”

木桌下紧贴着裤腿的大手突然紧握成拳，聂远沉沉地望着段梅，眼眸黑黢黢的见不到底。

“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终身难报，但是……”

段梅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那手帕看着眼熟，素净得很，单单绣了一朵梅花，跟他珍藏多年的那张手帕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常常拿出来看，手帕的边缘早就起了毛。

聂远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但握成拳头的手掌心不断不断出着汗，他隐隐有预感，他将与段梅断绝关系，从今以后再无瓜葛，他张了张嘴，想阻止段梅接下来的话，可喉咙彷佛被堵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难受得紧。

他心里的波涛汹涌，段梅都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也无法阻止她的目的，她将手帕展开，里面赫然是那一尾熟悉的剑穗！

那日她早产，段夫人和段安生留在谢府陪了她几日，她这才知道有剑穗的存在！只是时过境迁，剑穗早就从少年信物变成了遗憾的印记。

聂远用了全部身家，从对门首饰铺换了金子，花了五天五夜不眠不休才将这剑穗锻造出来，流苏随软却可以在危机时刻救命，和他自己的佩剑十足搭配，但他毫不犹豫地将它送给了段梅。

似乎从一开始，剑穗的主人就是她。

现在她将这剑穗还给他，意在尘归尘，土归土，了解他们之间的情缘。

“但是，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段梅狠下心，咬着牙说出这样令人心寒的话，她看着聂远的脸变白，随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说：“我的夫君自然会保护我，你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与你与我都无好处。”

聂远脸上一阵迷茫，眼睛似乎被什么糊住了，他在战场上差点死掉时的恐惧，也比不过此时的心慌，彷佛有一个巨大的洞在把他往里吸，拉下去，没有着陆点，只有永久的坠落失重感，他不敢正眼看段梅，只死死地盯着那阳光下璀璨的流苏。

许久，段梅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直接将剑穗扣在他面前，站起来就要走，留下最后一句话：

“以后别再伤梁盼儿。”

聂远看着她毫无留念的背影，半晌才从发紧的喉头里挤出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细碎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再无人回应。

回忆中青涩俏皮总是赖在他铺子门口的少女，总是笑嘻嘻地数着路过的女子的少女，跟着风一起走了，去了他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段梅了结了一桩心事，只觉得浑身轻松，回到庄子的时候正巧碰见梁盼儿来寻她。

“夫人，那个……聂副将怎么说？”

梁盼儿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聂远真会听从段梅的话，从此不再为难她吗？

段梅坐在椅子上一脸惬意，“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相信他不会再纠缠与你。”

“那就好，盼儿真的是怕极了聂副将。”梁盼儿干脆地跪下，诚恳的说：“盼儿多谢夫人救命之恩，盼儿没齿难忘！”

段梅眼皮抬也不抬，垂着眼不以为然的笑着，突然弯下腰，勾起梁盼儿的下巴，带着嘲讽说道：“只要你不做那农夫的蛇，我自然不会为难与你。”

梁盼儿手一紧，指甲嵌入肉里，脸上还无害的笑着：“夫人，盼儿再也不做那忘恩负义的狗，还求夫人给我个机会证明自己。”

说着，梁盼儿伸手够到一旁食盒，带着谄媚的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把食盒里的菜一一举放到桌上，一脸的羞涩和窘迫，说：“盼儿别无所出，唯有着厨艺拿得出手，还希望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她站起来，用滚烫的热茶给段梅烫了碗筷，殷勤的将筷子递给段梅：“夫人，你尝尝吧。”

段梅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口味偏淡，一筷子下去只觉得又齁又辣，眉头猛然一拧，捂着嘴吐到了手帕里，有些埋怨道：“你料放的也太重了，给驴吃都得齁死。”

“怪我，怪我，盼儿一直吃的重，疏忽了夫人的口味，”梁盼儿充满歉意的笑了笑，舀了一盅翡翠海带汤，“夫人喝点汤，就当漱漱口了。”

别人好心好意到做了饭菜送来，段梅也不好一直板着个脸挑来挑去的，浅浅的吃了几口，突然觉得脑子有些昏沉，想来是今日太过劳累所致，也不再留梁盼儿说话，自行躺下休息了。

梁盼儿提着空了半载的食盒走在幽静的小路上，她回头望向段梅的住所，悬着的心随着日落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