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爱意是逐渐消退的（6）

聂远整个人愣在桌边，思绪飘忽不定，直到一声“呲啦”，他才缓过神来，他低着头看，手中的茶杯已经裂开了一条缝，聂远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静静的换了个杯子盛水。

说没变，其实也变了。

段梅虚弱的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他身上的肌肉更加健壮了，身量也高了些，最显眼的是他瞎了一只眼睛，一块黑布将那沉静的左眼盖得严严实实的。谢家军返京那日，在花园与聂远再会，她已经没办法将他认为东街的打铁汉了。

“可是你变了，变了很多。”聂远站在离段梅一米远的地方，凭借长手优势将水递给她，依旧是俯视的角度，却让段梅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莫名的笼罩在一团孤寂之中。

段梅摇了摇头，握着茶杯感受着温热，平淡的说：“我没变，正是因为没变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循规蹈矩的按着家里的安排，从求学、玩伴，再到成亲，都是家里一手包办的，世间万事难得尽善尽美，她已经享受了太多别人难以触摸的东西，如今变成这样也不能够埋怨上天的不公。

娘亲早就提点过她，像谢忠国这样的权贵，不可能终其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即使他愿意，段梅身为他的妻子也不能在这种事上顺着他。

聂远执拗的坚持着：“不，你变了。”

“好好好，我变了。”段梅无奈，说话的语气就像哄小孩一样，她眼神温温，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她说：“我可以看看你的眼睛吗？”

聂远一愣，埋着头，躲开段梅温柔的眼神，摸着自己的左眼，心忧仲仲的跳着，脸上的热度一下子褪去，哑着嗓子慢腾腾的说：“别看，很丑。”

在东街的时候，聂远也时常这样拒绝她，拒绝她进铺子，拒绝她什么都不做就杵在铺门口数过往得到路人，段梅早就习以为常，反而还有些怀念，她往上提了提身子，尽力忽视身下的撕裂感，依然是笑着：“让我看看，好吗？”

拒绝不了。

聂远心里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没办法拒绝眼前这个离他触手可摸的女人，他不能将她从铺子赶走，自然也没办法拒绝她所有的要求。聂远拉了一个板凳坐在床边，离得近了，能闻到段梅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摸着自己的左眼，抬眼正好对上段梅温玉湿润的眼睛，他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后脑勺后系着的结解开，段梅脸上的笑意在看见聂远露出来左眼时，突然就凝固了。

左眼，不，更确切的说是，那儿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肉洞，没有眼珠子，像个黑洞一般凝视着她。眼罩只取下来一瞬，聂远又动作迅速的给盖上了。

他没有错过段梅脸上的恐惧。

半晌，聂远才小声的说：“抱歉，吓到你了。”

“不，不，没有。”段梅躲开聂远伸过来的手，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聂远看着她将自己缩到床里边，心脏被抓的一痛，说：“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不会，男人身上有些伤挺正常的，”段梅干巴巴的说着，她确实是被吓到了，但她还是扯出笑容，说：“再说了我如今也不再美丽，怎么会嫌弃你呢。”

话刚说完，段梅一愣，突然痴痴的抚摸自己的脸，突然她脸色一变，将双手举在眼前，这双手白净，带着厚厚的肉，比之前宽厚了不少，连关节都不怎么明显，陷在肉里，一按就是一个窝。

她情绪激动的摸着自己的脸，伸到被褥里摸自己的肚子，那儿松垮垮，皱巴巴的，就像被抽了脂的肥肉一般。

她变胖了。

还变丑了。

段梅害怕的浑身发抖，双手打颤，不自觉的攥成一个虚拳，双眼睁大了看着四周，眼里透露出深深的恐惧，同时嘴里发出大口的、急促的呼吸声，她好像突然发现房里还有一个男子，尖叫着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不住的抽搐着。

“夫人？夫人？”门外传来呼喊声，伴随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聂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震惊，想上前按住段梅，不让她伤到自己，就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情急之下，只好从窗子跳出去。

窗子外边是花坛，那儿站着一个拿着扫把偷懒的小子，听到动静，睡眼惺忪的正转过头来，就感觉后颈一阵剧痛，整个人趴在花坛上晕了过去，聂远将他拖到角落，轻声的贴着墙听房里的动静。

“夫人！夫人！”

还是之前的两个丫鬟，她们刚把小少爷抱去奶妈那里，回来就听到夫人尖细的叫声，忙不迭的推开门一看，夫人正在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肚子，她们一下子就惊恐了起来，扑过去抓住夫人的手。

明明虚弱的一碰就倒的段梅，此刻突然爆发了无穷的力量，两个丫鬟合力才堪堪拦住她自虐的手，紫衣丫鬟在春华院待的久，心里对这个礼遇下人，从不责骂他们，温温柔柔的夫人忠诚，她心里门清，知道只有夫人过得好，他们这些伺候人的才能有好日子，紫衣丫鬟满目焦急，泪珠子说掉就掉，说：“夫人，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

段梅被她们按住手脚，以及其扭曲的姿势躺在床上，她突然泄了气，呆呆的望着床顶，嘴唇不住的翕动着，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绿衣丫头在方才的争斗中，被夫人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脖子，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红痕，她见夫人嘴巴不停地动着，好奇的凑过去听，刚一靠近，夫人奋起撞向了她的脑袋！

“哎哟！”绿衣丫鬟被撞得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板凳被推开了好长一段，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绿云！快去叫老爷来！”

绿衣丫鬟，也就是绿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找谢老爷，竭力忽视自己发胀的脑子，还不忘交代紫衣丫鬟：“宝姐姐，我这就去，你可一定看好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