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分天意

天刚蒙蒙亮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祁慧娘背着一坛子雪水一布袋松针，手里还倒提着一只野鸡，没走出多远背上就累得出了汗，被寒风一吹只觉得透骨般冷。 紧了紧勒得肩膀生疼的绳子，祁慧娘抹了把凝结在睫毛上的冰碴，低头一步一步往镇上走。 她没卖过柴，想来要赶早才行，去晚了被别人抢了生意，更加难以跟裴探花的家人搭上话了。 远路没轻担，走出山口时祁慧娘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把东西放在路边稍作休息，然后向路人打听着找去了裴探花的府上。 裴探花如今在县衙任正八品教谕，没资格住在官家配置的宅子里，在县衙后面自行租了个小院子，倒也好找。 祁慧娘找到后门上，见后门半掩，上前轻扣门环，朝里面喊了一声：“此处可是裴大人府上？小的有些东西要奉给裴大人。” 不多时里面迎出来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祁慧娘后退两步到台阶下等着。 老人家留心打量了祁慧娘两眼，见她一身土布旧衣旧裤，头上紧紧扣着一顶尖顶毡帽，衣服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补丁，便知她家境贫寒，心中猜到几分祁慧娘的来意。 这个地方太穷，裴衡出身江南，又在京中做过官，都以为他多富贵，不时就有这种讨赏的人来奉承。 只要不是太过分，老人家都不会拒绝，多少给几个钱，只当是结个善缘。 “老人家，小人是给裴大人送东西的。还请老人家代为转交。” 祁慧娘弯了弯身子，从背上把背着的东西放下来，一样一样送到老人家面前。 “这坛子里是山中松树上收来的雪，干干净净一点都有杂质。这一袋是小人选出来的松针，放几根在煮茶的水中，味道自然、清洌，想来裴大人会喜欢。 还有这只野鸡，也是小人在山中擒获，羽色艳丽光鲜，给大人扎几个键子年下赏人吧。” 祁慧娘说完，又行了个礼，退后两步转身走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老人家反倒心中诧异，这孩子分明年纪不大，穿得又这般……简素，送了东西来却不为讨赏，连姓名都没有告知便要离开，也太不寻常了。 “这位小哥儿请等等。” 老人家赶上前几步叫住祁慧娘，和气的笑着问她：“你家住哪里，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想着送这些东西给大人？” 祁慧娘在路上盘算了一下，自已给裴探花送东西，不是只为了得几个赏钱，就得做出些与众不同的举动，引起他的注意，所以方才才故意送完东西就走人。 走出几步还以为自已的算计落空了，接下来还得再想办法接近裴探花，听到老人家叫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神情更加从容。 “请老人家不必多问，小人十分仰慕裴大人才华，却苦于出身贫寒，无有可为裴大人出力之处。前日读书偶然读到雅士品茶喜用雪水、加松针，便去山中取来奉献给裴大人。 还请老人家替大人收下吧，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几句话说的半文不白，其实也没有多有学问的样子，不过比起真正的粗人自然稍有不同，老人家忍不住暗暗替祁慧娘惋惜。 语气也就更加温和了，“既然是来给大人送东西的，自然该见大人一见，请随我进来坐坐，我去前面看看大人下衙了没有。” 祁慧娘不敢再故作清高拒绝，什么事都讲究个适可而止，过了反而落了下乘，一个一心仰慕裴探花的少年人，怎么可能拒绝得了面见裴探花的诱惑？ 老人家把祁慧娘带进一间小小的书房，唤来童儿给她倒了杯热茶，上了两样热点心，交待她在此处稍候，自去前面请示裴探花。 裴衡陪着宝安郡王刚吃过早饭，正商量着等下去打猎还是去赏雪。 老人家进去把祁慧娘送东西的话一说，宝安郡王先来了兴致，追问道：“这事办的漂亮，是个聪明人。既得了好处又不落俗套。把人带进来我见见，若是好玩的话留在我身边当个伴当也好。” 裴探花赶紧拦住，叮嘱老人家：“既然送了东西来，总不好让人空着手回去，你斟酌着给些钱打发走就是了。” 待老人家转身出去，才低声跟宝安郡王解释：“那位的耳朵长着呢，何必给那孩子招祸？” 宝安郡王神情变了几变，颓然瘫坐回席子上，“我都已经退到这里来了，难道还不能过几天随心所欲的自在日子？” 裴探花想说，生在帝王家，哪有几个能得自在？看看宝安郡王没忍心说破，其实这样的道理，宝安郡王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认命罢了，自已又何必多嘴。 祁慧娘以为见裴探花的事是十拿九稳了，还有一分要看天意，坐在小书房中不敢乱动乱看，焦急不安又不动声色的等着。 老人家一脸欠意的提着个小包裹进来，祁慧娘见他身后再没有别人，心里顿时明白，那一分天意并没有眷顾自已的意思。 不过事以至此，祁慧娘也只能认了，跟老人家推来推去的推让了一阵，最后还是收下了老人家给她的东西。 老人家依旧十分抱歉的样子，温声解释：“大人平时难得出门，偏偏京中来了贵客，一早就出去赏雪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不定兴致一来在外留宿一晚，所以就不留你多等了。 这个包袱里是几样江南样式的点心，你带回去给家人尝尝，以后有机会了，我再替你向大人引见。” 祁慧娘有礼的一再道谢，也就起身告辞了，走到门口时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大人公务繁忙，小人原不该贸然打扰的，是小人的不是。 小人将来也能去京城就好了，听说京城都是高官，走在街上说不定都能遇到首辅大人，或者哪位王爷，啧……：” 少年人没见过世面，想当然的以为京城有多好，得到贵人赏识的机会有多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