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一个故事
是锦葵！
那天在父亲的蘅芜轩见到她时，拂晓说的那些话，此时此刻，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
父亲赏识她的字迹，让她在书房誊抄一些珍品孤本……如若通敌之事当真不是父亲所为，那么大胆猜测，便是锦葵趁着在父亲书房里誊书之时，临摹他的字迹，盗用他的印章，伪装出这些构陷的书信！
父亲显然亦想到了这一点，他冷冷地望着锦葵，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果真是家贼难防。”
锦葵只默默地垂着首，不着一语，也未曾抬头，仿佛此事全然与她无关。
父亲的目光转向先生，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在他的身上盯出个窟窿，良久，突然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先生不动声色地道，“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姜兄？你为什么要作出这种令人所不齿的事情？”
父亲盯了他半晌，仍旧沉声问道：“为什么？”
先生微微垂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笑了笑，转过身给了绯雪一个眼神。绯雪神色复杂地回望着他，轻叹一声，便招了招手，带领着全院兵士以及姜府的下人们撤离到了偏院。
院子里只剩下先生和父亲，以及满脸怨愤不甘的二夫人。
一阵清风拂过，将一片枯叶吹落，盘旋着落在了先生的肩头，他随手拈起那片枯叶，似是仔细端详着，良久，才开口说道：“姜兄，敢问通敌叛国的滋味，好不好受？”
父亲沉吟不语，目光如刀刻一般凝结在先生的身上。
先生亦没有等他的回话，只是低声笑了笑，自顾自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从前，在一座王宫里，有一对孪生姐妹，虽样貌完全相同，性格却迥然相异。姐姐沉稳懂事，妹妹活泼灵动，二人自小亲密无间，一同长大，爱穿同样的衣裳，爱吃同样的点心，直到有一天，她们爱上了同一个少年。”
父亲抬了抬眼，目光变得无比犀利。
先生淡笑道：“姜兄如此反应，莫非身边正巧也有着这般类似的人物？不用着急，你且继续听下去。”
“少年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年少成名，威震四方，品行相貌皆为上乘，是不少女子的心之所属。而这般才俊，却是个彻彻底底的痴情之人，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活泼玲珑的妹妹，二人陷入爱河，很快结为夫妇。然时局动荡，两国边境硝烟四起，新婚之后数日，少年便突然被皇帝召入宫中，受命前往边境与邻国交战。”
“在那一战中，少年大放异彩，趁敌军不备，率兵夜入城门，英勇善战，连夺邻国九座城池。战火渐熄，他功成身退，却命人谎报自己战死他乡，偷偷地回到家中，决定此生再不碰行军打仗之事，与心爱的姑娘隐匿江湖，逍遥一生。”
“然而回去之后，迎接他的，却是妻子的死讯。起因是两姐妹忧心他安危，便一同前往山中寺庙为他祈福，雨天路滑，姐姐失足落入湖水之中，妹妹正好会水，便急忙跳入湖中救人，不料却被一同卷入了深水。待周围人将二人打捞上来之时，姐姐经抢救之后安然无恙，而救她的妹妹，却因撞到湖中礁石，失血过多，离开了人世。”
“他怒，他怨，他恨！他认为妹妹的死，完全是由姐姐一手造成，该死的人是姐姐，而不是那个心地善良的妹妹！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妹妹在临终前嘱托了旁人一句话，并让其转告于他。也正是这句话，酿成三人纠葛的开始，也成了他往后生活痛苦的根源。”
“她说，不要责怪她的姐姐，如若他真的爱她，就请把她的姐姐娶了，作为续弦。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少年十分不解，后来回到府中才知晓，姐姐日前曾被奸人所陷，受人玷污，怀了身孕，妹妹让他娶了她，正是想借此给她，也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正当的名分。”
“少年自然是不想娶的，可这是妹妹最后的心愿，他又不忍心不从。于是，少年改头换面，远走他国，从一个功名远扬的大将军，变成了一个越洋卖货的商人，而那位故事里的姐姐，也如妹妹所愿，成为了他的正妻，并将孩子生养了下来。”
“姜兄，我说的可对？不，或许，我该叫你……”先生笑了笑，忽然郑重地对父亲行了一礼，恭敬地唤道，“鸷枭将军。”
我顿时呆若木鸡。
传闻中，那个少年成名的惊世良将，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沙场阎王，那个世人口中唯一能与勒将军一较高下，却早早地陨落战场的鸷枭将军……竟是我的父亲，那个我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我呆呆地望着他，曾经的一幕幕悉数在我的眼前浮现。在勒将军的面前不露惧色，挥手于棋盘间排兵布阵，谈笑自若的他；在还未洗脱嫌疑之时，便深受勒将军赏识的他；轻而易举击败将军的副将，甚至与将军在府中动手切磋的他；在勒将军抛出橄榄枝时，想也没想便婉拒的他；在战场上骑着战马睥睨众生，如王者一般威风凛凛的他……
转念一想，我忽然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故事里的双胞胎姐姐，就是我的娘亲了？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难怪他如此恨我，如此恨我的娘亲……我神色复杂地望着院子里那个男人，那个我从小看到大，高大而泠然的背影。十五年来，我只觉得他恨我，厌我，却没有想到，他与娘亲之间，竟有着如此纠葛痴缠的过往。
“厉害。”父亲突然哈哈大笑，他拍了拍手，走进一步，冷然面对先生道，“可那又如何？江谙先生，你是挖出了我的过去，可这便是你构陷我的理由？”
“当然不是。”先生负手而立，笑着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道，“姜兄莫要着急，江谙方才所说的故事，全部是假的。”
父亲冷冷道：“假的？”
“是的，”先生的目光深如幽潭，闪烁不定，他亦靠近了父亲一步，低声说道，“真正的故事，姜兄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