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生而勇敢
清苑。
我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啧啧称奇道：“我说小谢啊，你这易容之术，简直堪比换头啊！”
谢公子扬眉道：“那可不！这可是本公子的拿手绝活儿。”
我盯着眼前易了容的男子，感叹道：“你这换了张脸，倒是比从前看起来要顺眼多了。再打扮打扮，也算是人模人样。”
“你！”訾凌越瞪了我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到角落里自己生闷气去了。
林曦儿抿唇一笑道：“凌越就是这性子，姜姑娘莫要与他计较。”
我拉着她在一旁的桌子边坐下，试探地问道：“你们，为何突然想远走高飞？我是说，你，你毕竟是……”
林曦儿眨了眨眼，腼腆地笑了笑，带着几分羞赧，几分苦涩，“如果可以选择，我又何尝愿意做那皇帝的妃子，做一只没有自由的金丝雀呢？更何况，在此之前，我与凌越早就相识相知。”
我静静地望着她。林曦儿真的是一个很柔软，很内敛的女子。而这也充分地说明，她真的不适合皇宫，不适合那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一般的后宫。
“我出生在漠渊以北，在那里，先皇后宁晚棠的故事早已人尽皆知，成为传奇。我流落在她的故居阿什宫一带，学得那支落雨飞花之舞，纯属偶然。”她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地望着窗外的远方，“而那一日，若我知晓那人便是当今圣上，就绝不会在他面前，跳那支舞了。那样，也就不会生出如今这多番事端……”
可人生在世，常常身不由己。林曦儿她，终究进了宫，成为皇帝的妃子，虽然多次幸运地躲过了皇后的毒手，在外人眼中更是麻雀变凤凰，一派风光。可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在我准备离开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只听林曦儿喃喃道：“姜姑娘，其实我与凌越此番作为，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她像是在对我说着，又似在自言自语：“哪怕就这样死去，也不会比从前更坏了。”
走出门，先生正静静地站在凉亭之中，望着潺潺流动的湖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旁，悄悄地望着他。
先生道：“他们，安顿好了吗？”
“嗯！”我点点头，“我算是见识到了谢公子的易容之术，实在是太厉害了！”想了想，又补充道：“谢谢你，先生。这次你又帮了我，也帮了萧杉一个大忙。似乎有你在，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呢。”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远远地望着屋子里的訾凌越，轻声感叹道：“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到头来，竟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痴情种。”
先生淡淡道：“萧杉，还是不愿意来么？”
“萧杉他……”我唏嘘道，“他俩毕竟是多年的冤家了，想来也是拉不下这个脸来看他们的。”
先生静默半晌，忽然道：“你呢？你又为何想要帮助他们？”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过。或许是他们轰轰烈烈的私奔，这份勇气打动了我；又或许是因为訾凌越看林曦儿的眼神，是那样的殷切，那样的炽热；又或许，在訾凌越的身上，我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有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理解他对萧杉的恨，对萧杉母亲的恨，对自己父亲的恨。
因为我的父亲，同样不爱我的母亲。这种恨，我懂。只是訾凌越将这份恨意全然发泄在了萧杉的身上，面对父亲时，则用忤逆不孝来武装自己，甚至趁父亲不在府中，便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私奔出逃，甚至于，不惜以性命相搏。
这是他的反抗，对父亲的反抗，对这个世界的反抗。
而我选择的，是十年如一日的忍气吞声——至少在遇见先生之前，一直如此。
我迟疑道：“他，做了我或许永远也不敢做的事。”
先生静静地望着我，忽然轻柔地将我揽入怀中，像安慰一个孩子一般，抚摸着我的头顶。他低低地道：“小愚，你要记住，你生而勇敢。”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感受着先生怀里清凉的温度，吮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淡淡药香，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一时间，竟不敢抬头望他一眼。
他顿了顿，继续道：“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能始终勇敢，不轻言放弃，不轻易绝望。好吗？”
“好。”我讷讷地应声回道。
风不再吹拂，水不再流动，鸟儿不再欢叫，花收回了骨朵之中……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剧烈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我如此沉溺于这个怀抱，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一天，这一刻时，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温柔而缱绻的陷阱，像一把锋利的、沾满鲜血的匕首，一刀一刀，收割着我的灵魂，我的爱，我的梦。
……
……
几天过去，搜寻訾凌越与曦妃的兵力显然有所减少。倒不是因为皇帝忽然想明白了，选择放手，而是西宁的边境，此时，正面临着空前严峻的境况：北珩那几个凶残野蛮的部落，已然卷土重来。
更有甚者，有传言道，西宁边境那张机密的边防布镇图，已被人暗中窃取，流入了北珩蛮夷之手。而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潜入西宁境内，只需稍作伪装，便可肆意妄为。
流言的传播，虽不知真假，亦使得城内人心惶惶，戒备森严。
然而这一切，似乎全然不能影响韩夫子压迫我的好心情。
“你你你，姜止愚，问你话呢！想什么呢？！”
我一抬起头，便看见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放大在我的面前，几根山羊胡随着主人的呼吸一颤一颤，一双眼睛更是瞪得比牛还大，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挥出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室内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姜……止……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