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下方新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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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的江南，虽不似北国寒风刺骨，与自有一股穿透灵魂的湿冷，尤其是最近一个多月来，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场夹杂着冰晶雪花的冷雨。雪浪山阴寒难耐，雪影迷宫也已停工，黎三、黎九以及一众人等都下山准备过年去了，等待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山上开工，偌大一座山头只剩下叶行云孤零零的一个人。白天还好，他四下里转转，把一座山快翻了过来。到了晚上却最是难熬，只能守着一堆干火，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这段日子里，苏凤歌来看过他两次，给他带了一些吃的喝的用的，还特意给他带了一座取暖用的小手炉。手炉虽小，却着实温暖了他那颗寒冷的心。苏凤歌将自己所知不多的洛伽和小叮当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他放心不下他们，几次想冲下山去，都被苏凤歌苦苦劝阻回来。赵衍招来的死士说不定还在南宫哪个角落守着，若是行踪暴露，反而会害了大家的一片良苦用心。

叶行云虽然性子直爽却并不鲁莽，懂的以大局为重的道理，听了苏凤歌的规劝，便决定耐下性子再隐忍一段时间。谁叫自己在人家的地盘呢，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吧。只是他每日上午下午必定要到山顶眺望一会儿，盼望着能够见到那张俏脸，也盼望着能够见到好兄弟洛伽。

其实这段时间叶行云并非在虚度时光。他本是一个乐观的人，也喜欢结交朋友。到了雪浪山没几日，就把工头儿黎九和黎九的侄儿黎三哄的开开心心的。叶行云把黎三监工的活计揽了下来，他可不奉行黎三动辄骂娘大刑伺候那一套，每日里只对众人好言宽慰，谁若有个什么难处都是尽力相帮，有人头疼脑热了他也不拦着休息，反而主动嘘寒问暖。说也奇怪，工程的进度竟然没慢下来，倒比黎三整日价火急火燎的紧赶慢赶还快了一些。黎三自己见状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学起叶行云这一套，渐渐地对大家伙儿态度温和了许多。黎九作为这雪浪山上的头脑，乐得见到大家其乐融融的就能把活儿干的又快又好，自己还能图个舒心，更不会去说什么。

年关将近的时候，黎三破天荒向黎九提出放大家回家过年，理由是隆冬腊月天寒地冻无法开工。黎九知道这里面有一半是收买人心的意思，心道不能好人全让你们两个小子做了，更是破天荒的下山跟何立本请示，除了放众人一回假外，每人都额外多发了两个月的工钱，算是年底的犒劳费。众人见原本凶残暴戾的黎家叔侄竟然转了性，感恩戴德之余，转念一想这些变化都是在叶行云上山之后才发生的，不由对叶行云更是感佩，纷纷邀请他下山到自己家里过年，叶行云都一一婉拒。待众人散尽后，黎家叔侄便也向何立本告了假，说是回老家滇池祭祖，独留叶行云一人在山上。

叶行云曾于某日饭后闲谈时，向黎九打听这雪影迷宫的用处。黎九遮遮掩掩的只是一味推脱，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叶行云又注意到，这雪影迷宫内部道路之所以错综复杂，让人进来就难出去，很大原因在于里面布置了很多形态相似的高大树木巨石，置身其中绕来绕去难以辨别，总会产生身在原地的错觉，犹如鬼打墙。当然其中有些道路确实是没有出口的死门，意志脆弱之人碰上了到最后只有绝望放弃。如果是一处处做好标记，终归是能找到出口的。他把这些观察到的心得一点点记录下来，以备有朝一日能用得上。

这天叶行云一大早就起来就在山上溜圈，他自打昨夜开始一颗心就突突的跳，似是预示着有事情要发生，可是在山上转了两圈，除了顺手打下一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松鸡，晚上可以打打牙祭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叶行云休息片刻攀至雪浪山顶峰，向下望去时，只见山脚下一人一马正自缓缓而行。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那人是洛伽无疑，也顾不得什么松鸡了，随手一扔，一阵风似的向山下跑去。

山下之人正是洛伽。昨日与郑继业一番交谈后，他心潮澎湃，回到来仪楼就把叶行云要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小叮当。当时上官三木尚未沉湖，洛伽想着等把叶行云接回来，而且要小叮当的结拜姐姐颜筠宁在场，再向众人宣布小叮当继任下方城城主的消息。小叮当听到叶行云要回来，也是兴奋不已，一大早就吵着要见行云哥哥。洛伽心道事不宜迟，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雪浪山。

雪浪山道路崎岖难行，洛伽是领教过的。他把马儿在山下系好，沿着山路攀援而上。到了不老泉附件，回想起当日与叶行云、苏凤歌一行三人上山，不禁感慨万千。正打算喝口水歇歇脚，只见山上一人风驰电掣而来。仔细看时，却不是叶行云是谁。这时叶行云也发现了洛伽，二人俱是一声欢呼，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良久，洛伽方松开手，看着叶行云略显憔悴的脸庞，自责道：“兄弟受苦了，我应该早点来看你。”叶行云反而安慰他道：“我哪里受苦了，你带着小叮当四处奔波才是真的辛苦。我在这儿做山大王，别提有多怯意呢。”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洛伽知他天性乐观，但风霜之苦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掩饰的，当下说道：“我这次来是接你回去的，南宫宫主答应为我们主持公道，你不用再在这里躲躲藏藏了。”

这对叶行云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但他转而想到自己与南宫殿并无深交，甚至和里面赵衍等人有过过节，对方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阿弥陀佛了，何以会大发慈悲为自己主持公道？

原来苏凤歌虽来看望过他两次，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又怕他担心洛伽和小叮当安危而做出冲动之举，是以只是告诉他洛伽和小叮当一切安好，至于洛伽无心插柳，力擒张牧野等事反都略过不提了。叶行云在山上消息闭塞，自是无从得知。他便狐疑道：“南宫殿何以会大发善心为我们洗清冤屈，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我倒不打紧，只是不要连累了你和小叮当。”洛伽知他未明真相有所顾忌，便说道：“你安心跟我下山，我们边走边说。”

当下二人相携而回。一路上，洛伽将二人分别后自己的种种经历拣要紧的跟叶行云讲了，说到那惊心动魄处，叶行云连连咋舌，直呼没能亲身参与太过遗憾。二人说说笑笑，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南宫主城。叶行云远远望见“来仪楼”三个金字招牌，恍如隔世。这时早有眼尖的来仪楼伙计发现了他们，飞也似的跑回去跟众人说了。此时尚未上客，众人便都围拢过来，热情的跟叶行云打起招呼，弄的叶行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洛伽拉住叶行云说道：“前段时间行云兄弟有事不在，眼下回来了，我先陪他去见过掌柜的，再来向各位哥哥问好。”

原来洛伽在返回来仪楼的路上蓦地想起，自己只顾着要接叶行云回来，许是高兴糊涂了，竟忘记将这般要紧的事告诉何立本。虽说这是南宫宫主亲口允了的，但送叶行云上雪浪山毕竟是出于何立本的一番好意，如果下山了也不知会一声未免显得对何立本太不尊重。二人本打算直奔何立本在后院的炼丹房，阿福却说道：“掌柜的一大早就神色匆匆的带了小叮当去南宫殿了，似是有极要紧的事请。”说着又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大泽城的颜城主一早也去了，临行前再三吩咐我，若是见到你，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过去。”

此时洛伽尚未得知上官三木沉湖的消息，但南宫殿内早已乱成一团。南宫殿十二邦盟之一的当家人死于南宫殿小青湖，其他十一位当家人自是人心惶惶，难免怀疑其中有见不得光的阴谋，便齐聚一堂找郑继业要个说法。郑继业此时脸上也不好看，他反复向众人解释，尽力打消大家上官三木是被南宫殿逼迫而死的疑虑。好在关键时刻葛方在上官三木卧枕下发现了遗书，众人方始相信南宫殿并未逼迫上官三木。

只是上官三木遗书的内容又让众人傻了眼，他竟然将下方城城主的大位传给了一个绝大多数人素未相识且未成人的小姑娘，虽然指定洛伽暂代城主之位，却依旧令人匪夷所思。众人不免又嘀咕道这个上官三木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竟然视身后大事有如儿戏。郑继业身为南宫宫主，此时却也别无他想，只得先命人火急火燎的到来仪楼把那个叫小叮当的小丫头找来。

却说小叮当原本满心欢喜的在帮何立本照看炼丹炉，等着洛伽哥哥和行云哥哥归来，不成想被何立本一脸严肃的喊了出来，登上一辆马车便直奔南宫殿。小叮当此前从未到过这个地方，以为洛伽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测，一脸惊慌的连连问道：“何伯伯，是不是我行云哥哥和洛伽哥哥出了什么事？”何立本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只得道：“你先安静些，一会儿自会跟你说。”这更加加剧了小叮当内心的不安，她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起来。好在何汐、苏凤歌等人柔声劝慰，闻讯赶来的大泽城城主颜筠宁将小叮当搂在怀里，总算让她安定下来。当着南宫宫主及其他邦盟当家人的面，小叮当依偎在颜筠宁身旁，呜呜咽咽泪痕犹在。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

郑继业将上官三木的遗书传阅众人，说道：“里面内容大家都看过了吧，这的确是上官城主亲笔，不知大家作何感想？”他话音刚落，南宫殿总管楚微阳便站出来说道：“在下认为此事过于仓促，似是不妥。”颜筠宁冷哼一声道：“不知楚大总管觉得哪里不妥了？”

楚微阳上前一步说道：“其一，这遗书是在何种情形下书写并无外人知晓，诸位素知上官城主有心窍迷失的旧疾，倘若他是在心智不清时稀里糊涂写下这医嘱，又或者是被人威逼胁迫，岂不是愧了下方城一城百姓？其二，这下方城乃是南宫殿邦盟，这立城主一事怎么着也得经过南宫宫主首肯，我看这小姑娘实在太过年幼，如此重大之事怎能凭上官城主单方面三言两语便做决断？”

对于楚微阳所提的第一点，众邦盟当家人均觉不好辩驳，甚至不乏有人认为不无道理，但后面一点却在无形中触犯了众怒。众人都心想：“大家伙儿是你南宫殿的邦盟不假，可什么时候连指定继承人这种事情也要你南宫殿插手了？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真的沦为南宫殿的傀儡了，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是以均有不忿之色。

楚微阳这着投石问路用意颇深。表面上看是在试探众人对于和南宫殿的结盟是否绝对忠诚，无形中却将郑继业放在了众人的对立面，若南宫殿执意插手各邦盟的接班人问题，那么便从根本上触犯了诸位当家人的核心利益，势必遭到反对。

郑继业察言观色，心思转动极快，已明白了楚微阳的意图。这下方城虽然在十二邦盟中体量不大，但地位极为特殊，是与大泽城并列的仅有的两座能直通大江的城邦。按照郑继业原本的打算，他是要等上官三木对下方城这个烂摊子彻底绝望，再由南宫殿名正言顺的进行接管，到时候师出有名，便不怕外人置喙。这也是他多次对于下方城的求救置之不理的原因。谁承想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上官三木不惜自杀传位。以目下局势来讲，下方城城主是小叮当还是洛伽并无二致。对于洛伽这个年轻人，郑继业尚未下定决心该如何对待。众人见他迟迟不表态，便又嘁嘁喳喳议论起来。正踌躇间，下人来报洛伽求见，郑继业笑道：“主角儿来了。”

洛伽和叶行云从来仪楼马不停蹄赶过来，正赶上众人为这下方城城主之位争执。郑继业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又将上官三木的遗书递与洛伽。带他看完，便询问他的态度。

洛伽先让叶行云到旁边落座，又将小叮当从颜筠宁身边拉过来，方说道：“上官前辈不幸离世，晚辈深感痛心。这小姑娘本是下方城子民，机缘巧合之下被上官城主按照城规指定为下任城主，晚辈虽待这小姑娘亲如兄妹，内心实不愿她扛起这副重担，却也无话可说。不过晚辈曾与上官城主言明，小叮当成人之前，只是挂个城主虚名。晚辈才疏学浅，虽暂代城主之位，也不敢对下方城事务妄加干涉。下方城一应事务照旧，仍由上官城主亲传弟子葛方处置，待小叮当成人之后再作打算。”

葛方闻言也在旁边附和，他作为上官三木弟子本为众人所熟识，这时挺身而出，力证一切的确是乃师上官三木日前在清醒时亲口所述之遗愿，众人惊叹之余只能无话可说了。

既然一切照旧，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且等眼前的小姑娘成人，少说也要个十年八年的时间，这期间纵有多少事情也足以安排的过来了。郑继业想到此节，干脆顺水推舟，说道：“大家还在等什么，来向小叮当城主和洛伽城主道喜啊。”

当下葛方将城主信物交与洛伽保管，又向小叮当行了跪拜城主之礼，欲向洛伽行礼时洛伽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众人见南宫殿并未强制干预下方城册立新城主，一颗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加上本就对洛伽印象不错，便纷纷上前贺喜。洛伽引着小叮当一一回拜。颜筠宁看到自己这个结拜的小妹子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归宿，更是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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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下方新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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