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归途（二）

疏影睁着眼睛熬过了整个夜晚。

那个人只给了她两条路。一条路是继续留在侯府，直到陆同耑百年之后，她再为家公守孝三年，便能成为真正的陆家人，那时候再做什么都名正言顺，很快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另一条路是，明日上元夜里，他带她出府，还她自由，从此再没有踏进侯府的机会。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都是死路。

她要调查的事情才刚刚有了些眉目，在这时候放弃自然是不甘，今后恐怕再寻不到像这样的良机。可是为此就要赌上自己的下半生，未免代价太沉重了。

无论疏影作何选择，陆淇在上元夜里都会带她去金陵城中看灯会。

灯会离申屠府不远，她随时都可以回去。

傍晚时分，如血一般的夕阳从西窗照进屋里。精致的窗棱雕花映在疏影的身上，斑驳迷离，就好像她的重重心事。

妆台上摆着一副珐琅彩的镶金匣，匣中卧着一支金钗。钗头是一只羽翼丰满、栩栩如生的錾刻金凤，喙衔一颗露形珍珠。

乍看之下，这支凤钗还不及匣子华丽。可若是仔细端详，才能发现钗上缀的珍珠洁白无瑕，即便室内昏暗也能散发温润瓷光。在红绒布的衬托下，有一种静默无言的高贵典雅。

陆淇抬起手，将凤钗簪在少女初挽成的发髻上。

疏影对镜端详着，柔嫩的手轻轻抚过钗上的凤凰纹理，又抚过那颗光滑细腻的珍珠。鬓发被压得沉沉的，此物贵重好似生命。

他仍旧没有对她说，是母亲让他把这支凤钗赠给自己的心上人。

疏影犹豫着，想要把钗取下，陆淇从后面握住她的手臂，在她耳畔低语道：“别动，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你看，它在你的发髻上比放在妆奁里头更灵动，金凤于乌云间振翅颉颃，衔珠泣清露，乃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

少女纤薄的耳朵染上层层红晕，紧张得整个人往另一边缩了一下，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可我怎么配……”

“这支钗一直是准备着给你的。”陆淇松开手，后撤了一步，打量她全身装扮。这身衣服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万事俱备，只等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

他满眼里都是女孩身上的烨烨光彩。这就是他费尽苦心追寻半生，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纯洁与美丽。

谢疏影就是他心中唯一的神明。

他觉得自己肮脏污秽，阴郁腥臭，随时都要堕入无间地狱。是她用光照亮了他的生命，同时也给了他不肯放手的执念。

即使这样做的代价是要把她一起拉进泥沼，永无天日……

“哪怕我今晚就走了，也还是要给我么？”疏影从镜子里细细观察陆淇的神情，却并不能观察出丝毫的犹疑。她仍诧异于这份非她不可的执着。

陆淇听得出她在试探，轻哂笑道：“你大可以等等看，看到时候我会不会问你要回来。”

他像欣赏一出好戏般，享受着这场必胜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