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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好和井径绝尘埃 16、石榴(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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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理性彻底吞噬掉感性,甚至开始判断,她没有很多的时间来思考答案,必须在孩子有心跳有胎动之前做出选择。——因为在那之前她可以当它不存在,而之后,她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什么心态。她看过太多的文,文里都是写感知小生命存在后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而且胎动会给一个母体留下深刻的记忆,扼杀掉之后,那个记忆就变成幽灵,时不时的冒出来干扰母亲的心。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理智的疯子。

确实没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在那个晚上,南夏大军围了瑾州城。

围城。哪里也去不了了。他去不成瑀州,她也跑不掉了。

夏小满生在和平年代,战争都是电视上的国际新闻,什么飞机轰炸,什么流血冲突,都是播报员口中的说辞而已,总是离她的生活很遥远,那么不真切,仿佛闭掉电视机就不存在了。

她一直觉得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虽然没有跑声没有空袭声,但应该是喊杀冲天的,离多远都能听见,或者像《英雄》里那样,无比强大的箭雨。没想到这场战争存在感竟然薄弱,瑾州城大,在内城中心连喊杀声都听不到,日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可这种无声的恐惧比什么都可怕,——因为你明明就知道战争来了,可又压根不晓得正在发生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一片空白。简直是一种精神摧残。

瑾州城绝大部分人也是没经历过战争的,瑾州虽然挨着南夏国,但是近三朝以来数十年相安无事,边患问题从不存在,所以听闻南夏出兵,大多数人的反应是“这是笑话”。直到确认了,还有人无法相信友邦怎么一下子变成敌人。

因此对待战争的不成熟心态也助长了恐慌情绪。

绝大部分人选择都呆在家里,可家里也没给人多少安全感,都要提防不一定什么时候突然破门而入的官兵——无论是己方还是对方,都不是好事儿,对方固然是因为城破,己方则可能代表着来抓壮丁。死亡的概率一半一半,结果都是一样的糟糕。

物质摧残也同样要命,而且毕竟有粮食才能活命。

街面上卖吃食的几乎绝迹,有家底有条件的都开始屯粮。瑾州人也不晓得战争多暂能过去,但是听说“围城”二字首先想到的就是断粮草。

“早知道就在玫州了。”年谅到底忍不住叹气。一觉醒来,大军压境,家里粮食能挺一个月,因着天热,蔬菜只能挺三五天,好在冰窖里还冻着些个鱼、肉,可因着是夏秋,物产极大丰富,大抵是买新鲜的现做,备的不多。之后就得想法子重金去买粮了。“玫州好歹有崖山庄。”

不在玫州那怨谁呢?还不是你心心念念想夺回瑾州的铺子。夏小满推开盘点了几遍粮食数依旧少得可怜的账本,道:“即使在玫州也没用,崖山庄在乡下。要围城,崖山庄也是被围在城外。”哪里有那等好事,围城刚好把你围在个粮庄里!

好吧,也怨她,就算是突发事件,也考验出她没有足够的危机意识,竟不晓得要屯粮,实在愧对看过的那些穿越教材。

他没自我反省,却道:“崖山庄好歹能有鸡子儿给你补补身子。”

她突然觉得这对话特别像那种贫困家庭温馨夫妻间说的,一张饼分两半,一碗粥相互推。然如果他说的是鸡腿,那么效果可能会更好,许就打动她了,可惜他说的是鸡蛋,她只会反感的想,MD,谁爱吃鸡蛋啊!我巴不得不吃呢。

围城五天,南夏大军不攻城,只困着,像一条蛇缠紧猎物,等待猎物自己窒息。

“拖死一城人?等着弹尽粮绝举旗投降?”入夜,夏小满照例和年谅在院子里溜达散步晒月亮,从前是为了他腿恢复快,现在变成了为她的顺产做准备——虽然她还没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至少现下不能流掉,围城,药物也短缺,流掉养不回来岂不是自杀?),虽然她记得好像是到肚子蛮大时才有必要做这个运动,但是反正闲来无事,兴许还能消除围城带来的紧张感。可到底三句半还是不离围城。

“或者拿瑾州作饵,准备钓大鱼。”年谅瞧着北边儿的天空,道,“珂州、瑚州、琨州随便哪一州调兵过来这会儿都应该到了,没来怕就是看穿了这点,按兵不动。”他顿了顿,略有沮丧道:“也许是等朝廷的旨意。”

官僚主义害死人啊。夏小满仰天长叹。

他攥着她的手越发紧了,如果是等作战时机,那还有一线希望,但若是久等朝廷旨意不下,瑾州真的可能被拖死。

“往后咱们还是在玫州住吧。”他想寻些轻松的,有希望的话题。

“因为玫州崖山庄有鸡子儿?!”她嗤笑一声,“我真是不喜欢吃。——唔,许是还是没饿着。饿着了就什么都吃了。能有鸡子儿都烧高香。”

话题又转回来了。没忌讳是不是代表着抱有希望?现在当是还有希望吧,不然为什么没有绝境的悲凉感,倒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围城不会是安乐死,全无痛苦,也许就像饥饿本身,最初是钝痛,渐渐尖锐,终是难忍,死前无比痛苦。而现在只处于饥饿的初级阶段。钝痛。

“不是鸡子儿。”他笑,还是尽量往好处扭转,比如……“我一早说,住望海庄。你不是喜欢海?”

“我喜欢螃蟹。”她说完又后悔。这本来可以是个笑话,但在饥饿阴影下,这是个深海冷笑话。

“也喜欢夕阳西下。”她补充道。到底扭转过来了。

“嗯,我晓得。”他摩挲着她的手指。

他们一起在海滩上看夕阳时,她的表情总是很柔和,在承欢时都没有过的柔和。她从前表情很少,木木然,笑也是涩涩的;忘了过去之后,表情其实丰富了很多,但大部分时候,她会竭力保持那种木然,可惜眼角眉梢仍透着尖利。他说不上来是不是喜欢她那种柔和,他其实最喜欢她的表情是笑得大大的,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看着就喜庆,就高兴;可这种柔和的表情,却让他很踏实,说不上来的踏实。

“看夕阳时,很踏实?”他问她。他想,是她踏实,才能使得他瞧着也踏实。

她点头,道:“是啊,很踏实。你不觉得夕阳看起来很安静很祥和?”

“……我是瞧着你觉得踏实。”他实话实说。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多数时候,我瞧着你也挺踏实的。”如果不考虑往后。

她习惯了一个人了,习惯了独立,习惯了自己爱自己。她总是在想往后,未来的未知性让她恐惧。所以她和谁在一起,都始终带着距离,并强迫自己不依赖任何人,全然的自我保护机制,发现异常立即逃离,始终坚信“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虽强迫自己不依赖,但他不是护她一次两次,他不是安抚她一次两次,但是知道他是可依赖的时候,还是很踏实。

“往后就住望海庄,天天去看夕阳。”他道,“看到老。”

她想起白发苍苍一起看夕阳,心里一动,莞尔一笑,道:“好。一直看到老。”

真的可以不考虑往后吗?

心没热乎多久,很快又不和谐的想起他的正妻。三个人一起看夕阳……?这诡异的构图。她又笑不出来了。

“怎么?”他见她情绪突然转低,不由相询。

她摇了摇头,他却再次追问。她翻着眼睛看了他半天,道:“在想,仨人看海太奇怪了。当然,也要看六奶奶喜不喜欢海。”

他听前半句,还以为她是说他俩再带着儿子,还想说怎么会是仨人,会是很多人,会有很多儿子,还有女儿。听了后半句,才知道她说的是他的正妻。他也沉默了。仨人看海……他脑子转了一下,那画面……好像,确实,很奇怪……

两个人静默无语。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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