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天空乌云密布,阳光被遮住所有的光华,天地间一时间变的阴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仿佛随时都可能崩塌。
狂风怒卷,落叶纷飞,天空陡然飘起了零星小雪,纷纷扬扬的都头洒下,带着嗜血的寒冷,从领口钻进身体,顿时引来浑身一片颤栗。
一一洁白的狐裘上沾满了剌目的鲜红,如一朵朵盛开的罂粟,带着至死的诱惑,让人移不开视线。她逆着风,白裘翻飞怒卷,似一只振翅高飞的雌鹰,用一双尖利的眸子,俯视这芸芸众生。
身侧,男人身受重伤,肩膀上一支袖箭横穿,污黑的浓液正顺着箭身一滴一滴落下,或落在衣衫上,眷染成一圈圈猩红,或滴在地面上,被漫天的黄沙掩埋起来。
燕无双唇瓣发紫,一手紧紧捂着伤口,指缝中蓄满了黑色浓液。他强支撑着身体,冷冷地看向对面黑压压的一片,身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箭,是为她挡下的。一一皱着眉头,她以为自己至少和耶赫之间会有一段你争我夺的岁月,没想到真正到了对立的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她更没想到耶赫会这般疯狂,不顾北彊百姓的生亡,一心只想杀她而后快!或许,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杀她也只不过是计划之一而已,只是她把自己看的太高,以为他不会动她分毫。呵,她早该看清他,这个男人对一切掌控的欲望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占有,又怎会受制于人?
如此,也好,行宫里的一帮女子实在让她吃不消,早点结束也好。她这样想着,心情也宽敞了很多,她抬头冷冷看向对面,就见一帮侍卫自动向两边退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从人群后呈现。
耶赫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青衫墨靴,隐约可见衣摆间两只八爪大蟒青面獠牙,眼睛狰狞,长须吐丝,凶狠的视线正向他们看来。男人脚步轻盈,嘴角含笑,慢慢向前走来,仿佛毫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一一冷冷看了他一眼,如今已经被逼到死角,退无可退,唯有跳下这万丈深渊,求个痛快了结,也比落到他的手上生不如死的好。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一,你若现在过来,我可以不计前嫌,你继续做你的王妃,怎样?”男人薄唇轻起,袍角在寒风中猎猎翻飞,如一面永不衰败的军旗,在狂风中招摇剌眼。
一一转身看了一眼漆黑的无底洞,轻轻一笑,“耶赫,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男人身体一怔,脚就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那个高傲不屈的女子,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子竟出自名门深闺,那些和她同龄甚至更大的小姐们,哪个不是针线女织,琴棋书画?她们根本不知道活着的真正意义,更不会体会到死亡的恐惧,若不是真正游走过生死边缘,又有几人能理解他们此时的绝望?
男人眸子半眯,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脸上恢复了一拜的冰冷,带着试探和不解,“陆一一?你是陆一一么?”
霎时,万千雪花从天而降,平地突然乍起一阵狂风,一瞬间迷漫所有望过来的视线。燕无双也同样看向她,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只不愿意问出口,她的光彩照人,变化之大,若不是瞎子定能看出来,可是,他却宁愿相信陆一一是个深藏不露的女子。
一一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没想到今生穿越而来,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会是这个男人,她与他之间不过是短暂的交集,甚至连交集都算不上,唯一牵连他们的,只有痛彻心骨的仇恨而已!可是,他却那般了解她,就像镜子里的自己,她想什么,里面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燕无双,这一生,唯有这条命可以补偿,你愿意陪我一起跳下去吗?”一一嘴角轻勾,笑容温暖,燕无双从来没有见她这样过,如此坦诚,如此小心地对他笑过。男人突然就笑了起来,肩膀处的伤口因为身体突然的抖动流出大量的鲜血,可是男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清冷的眸子蕴藏浓浓的笑意,“好,至少十八年后,我们还可以相遇,在某个正确的时间,一一,下辈子我们都做寻常百姓家的儿女,生活在没有纷争的偏远地区,每天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可好?”
“嗯!”一一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不断放大,想着夕阳下她赶着羊群从山那边回来,燕无双正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从白色蒙古包里钻出来,房间很小,他不得不弯着腰,却是满脸笑容,眸子清澈,向她招手。
燕无痕呢?她喉咙一紧,心里猛地一阵抽疼,或许他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姑娘,然后离开那座冰冷无情的皇宫,远离潥朝,远离北彊,远离所有的纷争小国,到那处远到不能再远,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方,过着他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生一堆孩子,取一些没有意义的名字。
“一一,潥朝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死心塌地?当且不说你到底是不是陆一一,即便是,又能怎样?为了燕无痕,你甘愿冒险随我来北彊,现在你又要为了燕无双与我反目,跳下这万劫不复,多少次死里逃生,你从不是一个轻视生命的人,但是为了他们,你真正在乎过吗?又在乎过多少?潥皇给你的又是什么?逼死你母亲在先,若不是皇后娘娘的全力隐瞒和保护,你以为你还有几条命?后又以燕无痕逼你就犯,他给你的除了逼迫还有什么?”
“不要怀疑我为什么知道这些,那天你来问我关于那张画像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而已。我原以为,有一天当你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与潥朝结仇,可是我似乎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皇后娘娘在死前说的那一番话,你既已听见,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你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然过你陆家四小姐的日子。再加上你从李家被救回来以后所有的变化,如若你真是陆一一,又怎会做到这般不动生色?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根本不是陆一一本人!”
分析的句句在理,就连一一本人也不禁怔愣,可是这一切还重要吗?她嘴角轻轻挽起,看了一眼燕无双同样惊恐的俊脸,摇了摇头,她不想说什么,多说也是无益。
漫天雪花纷扬,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一踩即碎。男人墨发飘飞,几粒花瓣落在发稍,一阵风吹来,又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一一上前一步,拉住燕无双的大手,脸上满是笑容,柔声说道:“走吧,我们一起上路。”
燕无双反手握住她,感受到她指尖处的冰冷,他捏的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他点点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向后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两人同时退后一步,笑眼看向对面脸色铁青的男人。
两人互对一眼,燕无双笑的和煦,从没有这么轻松过,他紧紧握住女子的小手,然后在两人共同的会意下,身姿翩然向后飞去,却是一掌将她推开。
“一一,好好活着……”
“燕无双……”一一惊呼一声,感觉全身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反身向山涯边奔去。
而这边,燕无痕猛地从梦中惊醒,他仿佛看到一一笑的满脸是花,在山涯边向他笑着招手,说:“燕无痕,你好好活着,我先走一步……”
男人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动作是这段时间养成的,每当从睡梦中惊醒,他总是能看到一一抬着骄傲的脑袋,两手抱胸,站在京城的主干道上,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怒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嚣张?”
他无声地笑了笑,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站起身来,就见孝皇妃睁着眼睛,如一潭死水,就连转动起来都感觉那般干涩,让人不敢相信这竟是当初那个风靡一时的皇贵妃。
“母亲,您醒了。”燕无痕声音激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日夜不离,总算等来了母亲的复醒,这怎能不让他开心?
孝皇妃听到声音,转动一个眼睛,仿佛不认识他一样,面无表情的,神态冷然地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头顶上奢华的黄金雕刻。
可是尽管这样,燕无痕还是喜上眉稍,他忙唤宫女把每天都准备的甜粥端上来,亲自喂她吃下。孝皇妃机械地吃着送上来的米粥,燕无痕以为她是真的饿了,高兴之余连续喂了她两碗,可是当第三碗盛上来的时候,女人把刚才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吐的床上一片狼籍。
燕无痕皱了下眉头,又忙命人递上茶口,伺候她喝了口清水这才好了一些。
折腾了一下午,男人筋疲力尽地坐在桌边,看向床上背着他睡的正熟的女人。这么长时间,他从未向外界打听过关于一一的一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自私的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一直相信她,相信她会保护好自己,就连做梦,他也强制自己不要梦到她,就当她还是那个骄傲自大的陆家四小姐,此时正住在陆府的南苑,躲在一片绿荫下闭目养神,为她黝黑的皮肤死死抵抗着阳光。
可是,现在已经隆冬,那个喜欢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又该在何方?男人慢慢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向殿外悠悠走去。那些他不愿面对的,不想知道的,一天天积压在他的心尖,她的生死,她的喜怒,他一刻都不想错过。
“痕儿,”床上突然传来一道苍桑的声音,燕无痕猛地转过身,大步向那边走去。这是这么长时间已来,母亲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站在那,不要过来。”
男人的身体就那样怔在大殿中央,四周无风自飘,吹掀他的袍角,仿佛一切都离他很远。
“你恨我吗?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我的,就连我自己都恨自己,又怎能奢望你的原谅呢?”孝皇妃突然笑了起来,带着自嘲和讽剌,一生争强好胜,到头来,还不及一个死人,现在想来,当初那些可笑的所做所为,真不知到底为何。“我一直想给你最好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让皇上喜欢你,给你吴王的封号,然后又把燃儿推到你身边,以巩固你在朝中的地位,从而登上万圣之巅。你是个好孩子,从没有让母亲失望过,你的出类拔萃,终得到你父皇的赏识,若不是为了你,或许皇上也不会对我百般迁就,现在想来,我却错把那份包容当成是喜欢,我以为,在他心里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点夫妻情份,可是到头来才终于体会到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